那杯新茶散發出的熱氣,與之前那杯截然不同。它更濃鬱,更蓬勃,帶著一種近乎魯莽的生命力,在落地燈光暈染的空氣中嫋嫋升騰、盤旋、擴散。不再是試探性的、即將消散的餘溫,而是滾燙的、不容忽視的當下存在。它穿透了毛線纖維間微小的空隙,擾動了之前凝固般的空氣,帶來濕潤的茶香和一種明確的、關於“重新開始”的信號。
林晚的視線被那縷白氣牢牢抓住。它不像光塵那般虛無,不像鐘聲那般勾起回憶,也不像完成的織物那般帶來沉重的對比。它是動態的,瞬息萬變的,沒有固定的形態,隻有不斷向上、最終融入空氣的軌跡。看著它,不需要思考過去,也不需要恐懼未來,隻需要注視著這此刻的、稍縱即逝的蒸騰過程。
她鬆開左手的那個微小動作,似乎在她內部開啟了一個感知的新通道。之前被絕望和緊張高度壟斷的感官,此刻像被這縷熱氣撬開了一絲縫隙。她不僅能“看到”那熱氣,似乎也能更清晰地“聽到”掛鐘滴答聲裡細微的機械運作音,“聞到”新茶更顯清冽的香氣混合著毛線淡淡的塵土氣,“感覺到”身下地板透過布料傳來的、恒定的微涼,以及左膝那片織片在失去手掌壓迫後,布料紋理對皮膚產生的、略微粗糙卻真實的觸感。
世界,以一種更豐富、更立體、也更……客觀的方式,重新湧入她的感知。它不再僅僅是她內心痛苦的投射幕布。
周韻將新茶放在扶手後,便回到了自己的座位,重新拿起了那團灰色的毛線。但這一次,她沒有立刻開始編織。她隻是將毛線放在膝上,雙手輕輕地覆蓋在上麵,指尖無意識地撥弄著線團的表麵,像是在感受,又像是在與它進行著無聲的交流,仿佛在詢問它:“接下來,我們該變成什麼樣子?”
她的姿態是放鬆的,帶著一種不急於生產的從容。她的目光偶爾會落在林晚身上,但不再是那種等待回應的凝視,而更像是一種……確認般的掃視,確認林晚依然在那裡,確認那杯新茶依然在散發著熱氣,確認這個夜晚的時空依然在平穩地流淌。
林晚的呼吸,在注視著那縷熱氣的過程中,不知不覺地變得更深了一些,也更平穩了一些。那熱氣軌跡的無常與易逝,反而帶來一種奇異的安撫——一切都在變化,沒有什麼會永恒凝固,包括痛苦。這個念頭像一滴清涼的水珠,滴落在她灼熱而乾涸的意識焦土上。
她的右手,那根帶著棱角印記的食指,再次無意識地在地板上輕輕劃動。這一次,不再是雜亂無章的抓撓,而是帶著一種極其微弱的、模仿那熱氣上升軌跡的趨向——一個緩慢的、曲折向上的微弱動作。
這個動作細微到幾乎不存在,卻代表著她內在注意力的一次重大轉移——從內部凝固的痛苦,轉向外部流動的、當下的現象。
時間,在那縷熱氣逐漸變得稀薄、最終完全融入空氣的過程中,悄然流逝。杯中的茶水,從滾燙變得可以入口,蒸騰的白氣減弱成了若有若無的輕煙。
周韻終於開始有了新的動作。她並沒有像之前那樣直接開始編織披肩或毯子。她將灰色的毛線繞在手指上,嘗試了幾個極其簡單的起針動作,又拆開,然後再嘗試另一種。她似乎是在……打樣?或者,隻是在熟悉這種線材的特性,為某個尚未完全確定的構思做準備。
這不再是那種目標明確、節奏穩定的編織,而更像是一種探索,一種玩耍。棒針偶爾相碰,發出零星的、不成節奏的輕響,與她之前那種如同心跳般穩定的“哢噠”聲形成了有趣的對比。
這種不確定的、探索性的狀態,不知為何,讓林晚感到一種莫名的放鬆。周韻並非永遠知道下一步該做什麼,她也會嘗試,會拆解,會猶豫。這種“不完美”的、“進行中”的真實感,反而比那種完美的“完成”更讓林晚感到親近,更少壓迫感。
她的目光,從幾乎消失的熱氣,移到了周韻那探索性的手指動作上。看著那灰色的線條如何被繞上手指,如何被棒針挑起,又如何被耐心地拆開恢複原狀。這過程裡沒有壓力,沒有對錯的焦慮,隻有一種純粹的、與材料對話的專注。
周韻拆解了一次不太滿意的起針後,輕輕搖了搖頭,嘴角卻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意,仿佛在嘲笑自己的不熟練。然後,她抬起頭,目光自然而然地落在了林晚身上,落在了她那杯不再冒熱氣的茶上。
“茶,”周韻開口,聲音平和如常,聽不出任何特彆的意味,“快要涼了。”
這句話,像一顆石子,投入了林晚那剛剛因觀察熱氣而略微平靜的心湖。
它不是一個問句“你喝嗎?”),也不是一個命令“快喝!”)。它隻是一個關於事物狀態的、最樸素的陳述。一個客觀的事實:茶,快要涼了。
然而,在這個特定的語境下,在這個剛剛重新發出邀請的夜晚,這句話攜帶的重量,遠超它字麵的含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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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是在提醒她,機會如果那算是一個機會的話)的存在是有時效的。溫暖,不會永遠等待。它也在將選擇的壓力,再一次,更明確地,放在了她的麵前。
林晚的身體微微一僵。剛剛有所鬆動的內在,瞬間又繃緊了一根弦。她的視線從周韻的手指,猛地收回,落在了扶手上那杯茶上。杯壁光滑,茶水平靜,不再有那令人安心的熱氣作為視覺的指引。
喝下它?
這意味著接受。意味著跨越一條無形的界限。意味著用行動去回應周韻持續不斷的、無聲的邀請。
她能嗎?
那個“知道可以放下”的念頭,在麵對“是否要拿起”這個具體行動時,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恐懼,像冰冷的潮水,再次漫上她的腳踝。
周韻說完那句話後,便不再看她,重新低下頭,繼續她對手中毛線的探索,仿佛剛才那句提醒,真的隻是隨口一提。
客廳裡,隻剩下掛鐘的滴答,和周韻手中棒針偶爾發出的、零星的輕響。
林晚看著那杯茶。它靜靜地在那裡,像一個沉默的、倒計時的鐘。
她的右手,那根劃過熱氣軌跡的食指,慢慢地、慢慢地,蜷縮了起來,握成了一個虛弱的拳頭。棱角的印記,在掌心留下微弱的壓迫感。
而她的左手,那隻鬆開了織片的手,掌心向上,無力地搭在膝頭,暴露在燈光下,蒼白,空洞,仿佛在等待著什麼去填滿。
第一百零六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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