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向上,是一個不設防的姿勢,一個等待接納的姿勢。在弱肉強食的自然界,這等同於暴露最脆弱的部位,是信任與臣服的終極象征。對林晚而言,這個無意識中做出的姿態,其象征意義遠比生理上的含義更為驚心動魄。她那隻左手,多年來唯一的功能就是死死攥住那片代表著她所有痛苦的織片,如同溺水者抓住最後一根稻草——哪怕那根稻草本身正在將她拖向深淵。鬆開它,已是石破天驚;此刻掌心朝上,更近乎一種連她自己都無法理解的、本能的反叛。
燈光落在她蒼白、掌紋淡薄的掌心,皮膚薄得幾乎能看見底下青色的血管。那裡空無一物,卻仿佛承載著千鈞重負——那是“接受”的可能性的重量,是回應那杯茶、回應周韻那持續而沉默的邀請所需要付出的勇氣代價。
周韻那句“茶快要涼了”的餘音,像冰冷的蛛絲,纏繞在客廳凝滯的空氣裡。它沒有催促,隻是陳述了一個正在流逝的現實。每一秒,那杯茶都在失去溫度,向著“涼透”不可逆轉地滑落。時間,從未像此刻這樣,以一種具象化的方式那杯茶),帶著明確的壓迫感,橫亙在她麵前。
她的視線,如同被釘在了自己朝上的掌心,然後又移向那杯不再冒熱氣的茶,在這兩點之間形成了一條無形卻灼熱的視線橋梁。內心早已不是風暴,風暴至少還有宣泄的出口。此刻是膠著,是凝固的岩漿在薄薄的地殼下瘋狂湧動卻找不到突破口,是兩股龐大力量在她靈魂深處進行著無聲的、勢均力敵的拔河。
一股力量,來自那片被她鬆開了但依然壓在腿上的織片。它散發著熟悉的、冰冷的絕望引力,低語著所有她早已爛熟於心的警告:不要相信溫暖,它終將冷卻;不要接受善意,它背後必然藏著代價;不要試圖改變,你隻配擁有這片冰冷的廢墟。這是她多年來賴以生存的、扭曲的保護殼,剝離它,無異於剝皮抽筋。
另一股力量,則微弱得多,卻頑強得不可思議。它來自觸碰毛線時的柔軟記憶,來自捧住茶杯時的短暫溫暖,來自那片灰色方塊棱角留下的堅實印記,來自周韻穩定存在的背影,來自那縷已然消散卻仿佛仍在視網膜上殘留軌跡的熱氣……這些碎片共同構成了一種模糊的、關於“另一種可能”的微弱信號。這信號告訴她,或許,隻是或許,存在一條不同於永恒背負的道路。
“知道可以放下。”
“茶快要涼了。”
這兩句話,像兩個砝碼,被分彆放在了天平的兩端。而她的朝上的掌心,就是那顫抖的、尚未做出最終傾斜的指針。
周韻不再進行任何探索性的編織動作。她將毛線和棒針輕輕放在一旁,然後端起了自己那杯同樣微涼的茶,慢慢地喝著。她的目光落在虛空中的某一點,似乎在沉思,又似乎隻是在耐心等待一個結果的降臨。她的整個姿態散發出一種驚人的鎮定,仿佛無論林晚最終做出何種選擇,她都能坦然接受。這種不施加任何壓力的等待,本身就成了對林晚內心那傾向於“拒絕”的舊有模式的、最強大的否定。
如果周韻急切,如果她流露出失望,甚至如果她再次起身離開,林晚或許都能更輕易地縮回她的殼裡。但周韻沒有。她就那樣安然地坐著,喝著茶,等待著。仿佛在說:這是你的時間,你的茶,你的選擇。我在這裡,僅此而已。
這種絕對的尊重,像一種溫和的溶劑,悄然侵蝕著林晚內心那堵高牆的根基。
林晚的呼吸變得極其淺薄,胸口幾乎沒有起伏。她感覺喉嚨被什麼東西死死堵住,吞咽的動作都變得無比艱難。右手握成的拳頭,指節因為過度用力而劇烈疼痛,那棱角的印記幾乎要嵌進骨頭裡。而朝上的左手掌心,開始感到一種暴露在空氣中的、微妙的刺痛感,仿佛那空無一物的虛空本身,也具有某種質量。
她看到杯壁上,因為室內外溫差,凝結了極其細微的水珠,像一層透明的、冰冷的汗。
快要涼了。
快要……
那個“快要”,像一個不斷收緊的絞索。
她的左手,那朝上的掌心,幾不可察地顫抖了一下。指尖微微蜷曲,仿佛想要抓住什麼,又仿佛是因為無力而即將垂落。
就在她的指尖即將徹底蜷縮起來,重新握成拳頭,完成又一次自我封閉的循環時——
她的目光,猛地從茶杯上抬起,越過了那段短短的距離,直直地看向周韻。
周韻恰好在此時,也抬起眼,迎上了她的目光。
沒有言語。沒有鼓勵,沒有催促,沒有詢問。
周韻的眼神平靜如古井深潭,清晰地倒映出林晚此刻掙紮、痛苦、蒼白而扭曲的臉。但那眼神裡沒有任何評判,隻有一種深不見底的、承載一切的平靜。仿佛在說:我看到了。我看到了你的全部痛苦,你的全部掙紮。而我還在這裡。
就是這無聲的、全然接納的凝視,成了壓垮天平的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根稻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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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極其輕微、被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幼獸哀鳴般的哽咽。
她的左手,那隻一直朝上、顫抖著、仿佛懸在命運十字路口的左手,猛地動了一下。
不是蜷縮。
而是極其僵硬地、帶著一種破釜沉舟般的、近乎痙攣的速度,向著沙發扶手的方向,伸了過去。
目標,明確無誤,是那杯快要涼掉的茶。
她的動作笨拙得像一個剛剛學會操控自己肢體的機器人,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無聲的尖叫。她的指尖率先觸碰到了冰涼的杯壁,那冰冷讓她瑟縮了一下,但動作沒有停止。她的手掌,那隻一直朝上的、空無一物的掌心,終於,緩慢地、顫抖地,貼合上了杯壁,然後,用儘全身殘餘的力氣,握住了那隻茶杯。
完成了。
這個“拿起”的動作。
茶杯的重量,透過掌心,沉甸甸地傳來。微涼的瓷質觸感,與她掌心的溫度迅速交換。
周韻在她握住茶杯的瞬間,極其輕微地、幾不可聞地籲出了一口氣。她的目光依舊平靜,但眼底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如同冰封的湖麵下悄然湧動的一股暖流,微微鬆動了一下。
她沒有說話,隻是重新低下頭,看著自己膝上的毛線,仿佛林晚握住茶杯,是這夜晚裡最自然不過的一件事。
林晚握住茶杯,沒有動。她沒有喝,甚至沒有將杯子拿得更近。她隻是那樣握著,感受著那微涼的、實實在在的重量存在於她的掌心,填補了那片令人心慌的空洞。
她的左手,掌心不再朝上,而是緊緊地、帶著一絲不知所措的笨拙,包裹著那隻茶杯。
仿佛握住了一個世界。
第一百零七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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