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水的滋味,像一枚投入死寂深潭的鑰匙,在落入胃囊的瞬間,卻於意識的層麵開啟了某個塵封已久的、鏽跡斑斑的鎖孔。那微苦之後的回甘,並非停留在舌尖,而是如同一道微弱卻執拗的電流,沿著古老的神經路徑,逆向竄行,猛地撬開了記憶深處一扇沉重的門。
不是畫麵,不是聲音,是味道。一種與此刻口中茶味截然不同、卻又隱隱呼應的味道。
那是……一種甜。不是糖的甜膩,也不是蜜的濃稠,是一種更質樸、更溫暖的甜,帶著穀物烘焙後特有的焦香,混合著牛奶的醇厚……是……烤紅薯?不,不完全一樣。是……某種熱乎乎的、被捧在手裡的、能驅散寒意的……
麥乳精。
這個詞,連同它所代表的、那種早已消失在時間洪流中的、特定品牌的、衝調飲料的滋味,如同被魔法召喚,清晰地、帶著不容置疑的實體感,從記憶的淤泥深處翻湧而上,占據了她的整個味覺回憶。
那是一個冬日的傍晚,窗外天色灰藍,室內燈光昏黃。她很小,穿著厚厚的棉襖,手腳冰涼地從外麵回來。有一雙溫暖的大手接過她凍得通紅的小手,捂著,嗬著氣。然後,一杯熱騰騰、散發著濃鬱焦甜香氣的麥乳精被塞到她的手裡。白色的瓷杯,很厚實,杯壁燙得她隻能小心翼翼地捧著。她小口小口地喝著,那滾燙的、甜絲絲的液體從喉嚨一路暖到胃裡,四肢百骸的寒意都被驅散了。有一個溫柔帶笑的聲音在耳邊說:“慢點喝,燙……”
是誰?
那雙手是誰的?那個聲音是誰的?
記憶在這裡卡住了,像一部放映到關鍵處卻突然斷片的電影,隻留下那鮮明無比的、關於溫暖和甜味的感官印記,以及一種被妥帖照顧、被深深愛著的、安全至極的感覺。
這感覺的碎片,與她此刻口中清苦微甘的茶味,與她周身依舊彌漫的絕望冰冷,形成了如此尖銳、如此殘酷的對比。仿佛天堂的驚鴻一瞥,隻是為了映照出她此刻身處地獄的更深邃。
“呃……”
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動物般的嗚咽,從林晚的喉嚨深處溢出。她猛地彎下腰,不是咳嗽,而是被這突如其來的、甜蜜而痛苦的記憶碎片擊中要害,胃部傳來一陣劇烈的生理性絞痛。剛剛喝下的那口茶,在胃裡翻攪,帶著那陌生的麥乳精的味道,一起灼燒著她的五臟六腑。
她手中的茶杯脫手滾落,“哐當”一聲掉在鋪著地毯的地板上,所幸沒有碎裂,剩餘的茶水潑灑出來,在淺色的地毯上洇開一團深色的、不規則的濕痕。
周韻在她嗚咽出聲的瞬間就已經站了起來。但她沒有立刻上前,她的腳步停在原地,目光銳利地捕捉著林晚每一個細微的反應。她看到了林晚臉上那瞬間閃過的、不是恐懼而是極度痛苦與茫然交織的神情,看到了她因絞痛而蜷縮的身體,也看到了那滾落的茶杯和地毯上的水漬。
這不是簡單的嗆咳,也不是拒絕的反應。這是一種……被記憶突襲後的崩潰。
林晚雙手死死按住胃部,額頭抵著膝蓋,身體無法控製地顫抖起來。這一次的顫抖,與之前的恐懼顫抖不同,它更深處,帶著一種撕心裂肺的、無聲的悲慟。那被遺忘太久的、關於愛與溫暖的滋味,像一把淬了蜜的匕首,以最溫柔的方式,給了她最致命的一擊。它提醒她,她曾經擁有過什麼,又永久地失去了什麼。
眼淚,毫無預兆地洶湧而出。不是啜泣,是無聲的、決堤般的奔流。滾燙的淚水迅速浸濕了她膝蓋處的布料,留下深色的印記。她咬緊牙關,不讓自己發出更大的聲音,隻有肩膀劇烈的聳動和那壓抑到極致的、斷斷續續的抽氣聲,暴露著她內心正經曆著何等慘烈的風暴。
周韻靜靜地看了她幾秒鐘,眼神複雜。裡麵有了然,有憐憫,但更多的,是一種深沉的、近乎肅穆的尊重。她尊重這份痛苦,尊重這遲來了太久的淚水。她沒有試圖去安慰,去阻止,因為她知道,這淚水是必須流出來的,那被封印的感受,必須有一個宣泄的出口。
她默默地轉身,走向廚房。她沒有去拿拖把清理地毯,而是重新拿了一個乾淨的杯子,再次斟了一杯熱茶。然後,她走回客廳,沒有靠近林晚,隻是將那隻新的、熱氣嫋嫋的茶杯,輕輕地、放在了沙發旁邊的茶幾上——一個距離林晚比扶手稍遠,但依然在她視線範圍內的、更中立的位置。
做完這一切,周韻沒有回到自己的沙發,而是走到窗邊,背對著林晚,靜靜地望著窗外濃重的、一無所有的夜色。她將整個空間,連同那崩潰的哭聲、那潑灑的茶漬、那新舊兩杯茶,完全留給了林晚自己。
這是一種無言的陪伴,也是一種極致的體諒——我在這裡,但我不窺探你的悲傷。
林晚的淚水仿佛流不儘。那些被冰凍了太久的委屈、失落、恐懼和被遺棄感,都隨著那口茶和隨之而來的麥乳精的味道,一起融化成滾燙的液體,奔湧而出。她哭得渾身脫力,哭得意識模糊,哭得仿佛要將靈魂都嘔出來。
在地毯上那攤逐漸冷卻的茶漬旁,新的茶杯裡,熱氣依舊在頑強地升騰。
味覺的蘇醒,如同一次劇烈的考古發掘,在觸及珍貴寶藏的同時,也無可避免地攪動了埋藏更深、更為危險的痛苦層。那個捧著麥乳精的冬日黃昏,像一個遙遠的、再也回不去的彼岸,照亮了她此岸的荒涼。
她哭了很久很久。
直到眼淚流乾,隻剩下乾澀的、燒灼般的疼痛。
直到顫抖平息,隻剩下精疲力儘的虛脫。
她依舊蜷縮著,額頭抵著膝蓋,維持著那個防禦性的姿勢。但有什麼東西,已經不一樣了。那片一直籠罩著她的、密不透風的絕望堅冰,被這場突如其來的、源自味覺的淚雨,衝開了一道深深的、無法彌合的裂縫。
窗邊,周韻的背影依舊沉默如山。
茶幾上,那杯新茶的熱氣,漸漸也變得稀薄。
第一百一十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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