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沿著新修的柏油盤山路蜿蜒而上,越往上,商業開發的痕跡便越淡,逐漸恢複了山林的靜謐。
車輛最終停在了山頂那座在景區開發浪潮中依舊頑強保持著原貌的破舊道觀前。
道觀青瓦灰牆,歲月在牆麵上留下了斑駁的痕跡,與山下嶄新喧囂的旅遊設施格格不入,仿佛一位遺世獨立的老人,默默守望著這片熟悉的山水。
台階縫隙間的雜草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屋簷下還掛著一串風乾的紅辣椒,給這清修之地添了幾分煙火氣。
此時,道觀一側的廚房煙囪正升起嫋嫋炊煙,顯然是主人在準備晚飯。
陳陽剛推開車門,就聽到道觀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被從裡麵拉開的聲音。
潘月摸索著走了出來。
她依舊是那樣身形瘦小,穿著洗得發白的深藍色布衣,滿頭銀發在山風中微微飄動,一雙眼睛因常年眼疾而顯得渾濁,沒有焦點地望向門外,臉上帶著山區老人特有的淳樸與一絲被頻繁打擾的無奈。
“是……是華立的同誌又送東西來了嗎?真是麻煩你們了,跟領導說說,我這裡真的什麼都不缺,不用老是破費……”潘月以為是定期來探望、送生活用品的華立員工,臉上帶著感激而又有些過意不去的笑容,朝著聲音來源的方向說道,聲音溫和而帶著歉意。
“媽,是我,陽陽。”陳陽快步上前,一把扶住老母親的胳膊。無論他在外如何翻雲覆雨,回到這裡,他永遠是母親的兒子。
常年在外,陪伴母親的時間太少,每次見到母親摸索的身影,他心中都有些愧疚。
潘月愣了一下,隨即布滿皺紋的臉上瞬間綻放出無比驚喜的笑容,她緊緊抓住陳陽的手,臉上的皺紋瞬間舒展開來,綻放出由衷的喜悅,渾濁的眼睛仿佛也亮了幾分:“陽陽?是陽陽回來了?你怎麼突然回來了?”
她摸索著拍打陳陽的胳膊,語氣裡滿是慈愛和驚喜。
“嗯,回來看看您。”陳陽扶著母親,感受著她手上粗糙的老繭,心中溫暖。
這時,柳硯卿也趕忙從車另一側下來,輕盈地走到近前,聲音溫婉柔美,帶著恰到好處的尊敬和親近:“伯母您好,我是柳硯卿,是陳陽的……朋友。這次跟他一起回來看望您。”
潘月雖然視線模糊,但心思通透敏銳。她聽到一個陌生又極其動聽的女聲,而且這語氣……絕非普通朋友。兒子帶著一個不是李曌旭的年輕女人回家,這意味著什麼,她瞬間就猜到了七八分。
她臉上的笑容未減,依舊熱情地說道:“哎喲,是陽陽的朋友啊?好好好,歡迎歡迎!快,彆在門口站著了,山裡風大,快進屋,屋裡暖和!”
她嘴上熱情,心裡卻不由自主地泛起一絲擔憂。兒子和李曌旭是正經過門的夫妻,李家對她更是照顧有加,時常派人送來各種生活用品,噓寒問暖。如今兒子帶著彆的女人回來,這……曌旭那孩子知道了,怕是會不高興吧?潘月是個傳統的女人,講究從一而終,心裡不免為兒子這複雜的關係感到些許不安。
柳硯卿何等聰慧,立刻察覺到潘月笑容下那一閃而過的微妙情緒。她非但沒有介意,反而更加殷勤,上前一步,自然地攙扶住潘月的另一隻胳膊,語氣親昵地說道:“伯母,您小心門檻,我扶您進去。陳陽常跟我提起您,說您一個人住在山上,把他拉扯大不容易,我一直都想來看看您呢。”
她的動作輕柔,語氣真誠,瞬間拉近了距離。潘月感受到臂彎裡傳來的支撐和女孩身上的馨香,心裡的那點擔憂暫時被衝淡了些,拍了拍柳硯卿的手背:“好孩子,有心了。”
陳陽無語,自己壓根沒有經常跟柳硯卿說過母親的事。
他看著柳硯卿這自然而又殷勤的舉動,沒有說什麼,隻是對旁邊等候的司機示意了一下,開始從車上往下搬那些大包小包的禮品。
蟲草、燕窩、智能電飯煲、收音機、新衣服、糕點水果……琳琅滿目,幾乎堆滿了道觀門口的小小院壩。
屋內比陳陽上次回來時亮堂整潔了許多,雖然家具依舊簡陋,但明顯添置了不少新物件。
一張嶄新的實木八仙桌代替了原來的舊桌,幾把配套的椅子也結實穩當。牆角立著一個嶄新的雙開門的冰箱,旁邊是一台嶄新的洗衣機,窗邊還放著一張鋪著厚墊子的躺椅。甚至牆上還掛著一台嶄新的液晶電視,角落裡放著取暖器和一個顯然是方便母親使用的帶語音提示的燒水壺。
潘月被柳硯卿扶著進屋,聽到外麵搬東西的動靜,忍不住又念叨起來:“陽陽,你們回來就回來,買這麼多東西做什麼?我老婆子一個人,哪裡用得完這些,太破費了!”
語氣裡帶著老人特有的心疼和不願給小輩添麻煩的固執。
陳陽將東西歸置到牆角,溫聲解釋:“媽,這些都是硯卿特意為您挑的,是她的心意。這是蟲草和燕窩,給您補補身子;這是新式的電飯煲和收音機,操作簡單,有語音提示,您用著方便。這個是收音機,您想聽戲聽新聞,擰這裡就好;這幾件是厚實的內衣和外套,天冷了記得穿……”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他一一介紹著,語氣平和,卻將柳硯卿的用心清晰地傳達給母親。
潘月聽著兒子的介紹,雖然看不清,但臉上洋溢著滿足和欣慰的笑容,對著柳硯卿的方向連連說道:“柳姑娘,你這孩子太有心了,謝謝,謝謝你了!下次可彆再這麼破費了!”
柳硯卿甜甜一笑,聲音愈發柔婉:“伯母,您跟我還客氣什麼呀,這都是我們做晚輩應該做的。以後啊,您就把我當成自家人,有什麼需要,隨時跟我說,或者跟陳陽說,千萬彆見外。”
一句“自家人”,既表明了立場,又拉近了距離。
陳陽看著屋內煥然一新的幾樣大件家具,問道:“媽,這些新桌子新椅子,還有新的冰箱洗衣機,是……”
潘月臉上露出感激的神色:“都是親家那邊,曌旭那孩子安排人送來的。隔三差五就有人來看我,送米送油,檢查電路,生怕我缺了什麼不方便。曌旭是個好孩子,有心了。”她這話既是真心誇讚李曌旭,也未嘗不是說給柳硯卿聽的,隱隱點明正宮的地位和情分。
陳陽聞言,心中對李曌旭的細心和周全體貼更添了幾分感激。他知道,這固然有妻子維護李家體麵和掌控欲的因素,但這份對母親的照顧,是實實在在的恩情。
柳硯卿麵上笑容不變,心裡卻在飛速盤算。李曌旭果然手段高明,早已將“婆婆”這裡經營得滴水不漏,從物質到關懷,幾乎無懈可擊。自己作為後來者,若想在這個複雜的家庭關係裡站穩腳跟,尤其是在這位能影響陳陽態度的母親心中占據一席之地,必須另辟蹊徑,付出更多,做得更細致貼心。
她目光掃過這雖然整潔但仍顯破舊的道觀,一個念頭迅速成型:必須儘快安排人手,將這座略顯破舊的道觀裡裡外外重新修繕一番,既要保持古樸風貌,又要提升居住舒適度,還要給潘月請一個可靠又貼心的保姆,全天候照顧她的飲食起居,務必讓老太太感受到比李家給予的更細致入微的關懷。這樣才能體現自己比李曌旭那種“遠程關懷”更實在的用心。
心中計議已定,柳硯卿臉上笑容愈發溫婉,對潘月說道:“伯母,您和陳陽先說說話,我去廚房幫您做飯。”
說著,便熟門熟路地係上牆角掛著的圍裙,轉身進了廚房,仿佛已是這個家的一份子。
潘月連忙說不用,柳硯卿卻已挽起袖子開始忙碌了,動作麻利地洗菜切菜。
聽著柳硯卿在廚房裡麻利生火、洗菜的動靜,潘月心裡又是歡喜又是憂,歡喜的是這姑娘看起來勤快懂事,對兒子也是一片真心;憂的是這關係終究名不正言不順,將來可如何是好。
陳陽見東西搬得差不多了,柳硯卿和母親相處也算融洽,便對潘月說:“媽,我出去後山轉轉,一會兒就回來。”
“去吧去吧,記得回來吃飯。”潘月慈愛地擺擺手。
陳陽走出道觀,沿著熟悉的小徑往後山走去。
山風拂麵,帶著鬆濤和泥土的氣息,暫時驅散了心頭的紛雜思緒。
他需要一點獨處的時間,理清接下來麵對龍虎山的策略。
剛走到後山一片僻靜的竹林,口袋裡的手機就震動起來,是李曌旭發來的視頻通話請求。
陳陽深吸一口氣,接通了視頻。
屏幕那端,李曌旭似乎是在一個私密性極好的休息室裡,背景是柔和的燈光和奢華的內飾。
她穿著一身舒適的絲質家居服,未施粉黛,容顏清麗絕倫,但那雙丹鳳眼中卻含著毫不掩飾的冷意和一絲譏誚。
“陳大司長真是好興致,攜美同遊,還帶回望仙穀見家長了?怎麼,是覺得我李曌旭人老珠黃,比不上那位昆曲名伶會唱曲兒,還是會伺候人?”
她的聲音透過聽筒傳來,帶著冰碴子般的寒意,話語尖刻,顯然是已經通過無處不在的情報渠道知道了柳硯卿的存在。
陳陽麵色不變,語氣平靜卻帶著強勢:“曌旭,我行事自有我的道理和分寸。柳硯卿的存在,於我,於我們未來的布局,都至關重要。有些事,你需要理解,而不是一味地質問和乾涉。”他沒有過多解釋感情,而是直接從利益和戰略角度切入,這是最能說服李曌旭的方式。
李曌旭被他這冷靜的態度噎了一下,美眸中怒意更盛,但她也知道陳陽決定的事,很難改變,隻能強壓怒火,冷聲提醒道:“理解?我隻知道玩鷹的人,最後被鷹啄瞎眼的比比皆是!陳陽,你彆忘了,她是什麼出身!在歐洲金融圈那個大染缸裡打過滾的人,心機深沉,手段狠辣,你以為她對你那點所謂的‘真情’,能有多純粹?你確定你能完全掌控她,而不是被她當槍使,最後反噬其身?她看上的,是你這個人,還是你背後的權勢和資源,你心裡清楚……”
“她看上什麼,我心裡有數。”
陳陽打斷她。
緊接著,語氣放緩了一些,帶著一絲安撫:“但你更應該清楚,我看重的是什麼。她有能力,有資源,有對西方資本運作的深刻了解,這些正是我們需要的。掌控她,比推開她,更符合我們的利益。至於感情……”他頓了頓,無奈地揉了揉眉心,“你就不能盼我點好?難道希望孩子出生的時候,他爹正焦頭爛額,或者乾脆缺位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