禮成後雷鳴般的掌聲猶在梁柱間嗡鳴,陳陽與李曌旭在侍者引導下退入內堂更換便於宴飲的中式禮服。
厚重的雕花木門隔絕了正殿的喧囂,隻餘窗外零星飄落的雪花在晨光中無聲旋舞
李曌旭親自上前,摒退了傭人,隻留下兩人獨處的靜謐空間。
空氣裡殘留著合巹酒的微醺氣息,與名貴沉香糅合,沉澱出一種奇異的靜謐。
李曌旭站在陳陽麵前,指尖靈巧地為他整理著剛換上的深青色中山裝的立領。她動作細致,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金線繡製的鳳紋袖口隨著她的動作在陳陽頸側微微晃動。
“剛才那番話,氣勢是夠了,像那麼回事。”她抬眼,銳利的目光透過濃密的睫毛審視著他,“不過,彆以為這就鎮住了所有人。李家這棵大樹底下,盤根錯節。有些老家夥,仗著輩分和當年那點功勞,鼻孔都快翹到天上去了。你一個外姓女婿,空降的掌舵人,資曆在他們眼裡就是張白紙。等著吧,一會兒婚宴上,有的是人想掂量你的斤兩。”
她指尖用力,將陳陽的領口撫得一絲褶皺也無,語氣帶著洞悉世情的冷冽。
陳陽微微垂眸,看著近在咫尺這張絕豔又充滿侵略性的臉,唇角勾起一抹極淡、卻深不見底的弧度。
“知道。”他聲音低沉平穩,聽不出絲毫波瀾,仿佛在陳述一件與己無關的小事,“所以,這不是正要出去,跟他們過第一招麼?”
他抬手,輕輕握了一下李曌旭正為他整理衣襟的手腕,那觸感溫熱而堅定,傳遞著無需言說的自信。隨即轉身,推開厚重的婚房門,走到婚宴現場。
刹那間,巨大的聲浪、食物的香氣、混雜的香水味與無數道探究的目光,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至。
婚宴設在連接數進院落的巨大花廳及相連的暖閣內。
數十張鋪著潔白提花桌布、擺滿珍饈美饌與晶瑩剔透水晶杯的圓桌錯落有致。
賓客雲集,衣香鬢影。方才在正殿還維持著表麵矜持的各方勢力代表,此刻在推杯換盞間,已然釋放出更真實、也更複雜的氣息。
陳陽與李曌旭攜手步入,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
幾乎是他們甫一現身,幾道身影便如同嗅到風向的旗幟,迅速而熱切地迎了上來。
為首的是奉天朱鵬輝,這位封疆大吏臉上堆滿近乎諂媚的笑容,紅光滿麵。
“陳司長!李總!大喜!大喜啊!”朱鵬輝的聲音洪亮得近乎誇張,雙手恭敬地捧著一隻晶瑩剔透的白玉酒杯,裡麵斟滿了澄澈的茅台,“剛才那番講話,振聾發聵!朱某在下麵聽著,隻覺得熱血沸騰!這才是李家未來掌舵人的格局和氣魄!這杯酒,朱某代表奉天同仁,敬您二位!祝您二位永結同心,也祝李家在您帶領下,鵬程萬裡,再創輝煌!”
他姿態放得極低,仰頭一飲而儘,杯底朝天,目光熱切地鎖定陳陽,傳遞著毫不掩飾的歸附信號。
緊隨其後的是豫省鄭建波,他眼神裡帶著感激和後怕陳陽在豫省掀翻杜家,為他掃清障礙),以及幾位依附李家派係的中生代廳局級官員和幾位依附李家的商界新貴。
“陳司長,恭喜恭喜!您剛才的開拓之論,真是說到我們心坎裡去了!”
“是啊,陳司長,以後您指哪,我們就打哪!跟著您乾,有奔頭!”
“李總慧眼識珠,陳司長實至名歸!”
恭維之聲此起彼伏,酒杯紛紛舉起。
麵對這群主動靠攏的“自己人”,陳陽臉上的沉靜瞬間化為春風和煦。他毫不拿架子,一手接過李福適時遞上的酒杯,另一手自然地與朱鵬輝、鄭建波等人一一握手,力道沉穩,目光真誠地與之對視。
“朱書記言重了,奉天是我們重要的工業基地,未來大有可為,少不了您的支持。”
“鄭書記在豫省穩定局麵,勞苦功高,辛苦了。”
“張局長在科技口深耕多年,正是我們未來開拓急需的人才。”
“王總的企業轉型思路很新穎,有機會詳談。”
他精準地點出每個人的身份、價值或貢獻,言語間充滿肯定與期許。
每一次碰杯都清脆有力,每一次飲儘都爽快利落。
他談笑風生,偶爾低聲與某位官員交談幾句地方發展難點,與某位商人探討幾句行業趨勢,顯得既親切又務實。
這番姿態,讓這群投誠者如沐春風,歸屬感和忠誠度在無形中迅速拔高。
然而,婚宴的角落,氣氛卻截然不同。
以原蘇省老書記閆懷山為首的幾個李家元老派,圍坐一桌。閆懷山須發皆白,穿著老式的中山裝,手裡盤著兩顆油亮的核桃,臉色陰沉,對周圍的喧囂充耳不聞。
同桌的還有幾位同樣白發蒼蒼、曾執掌過要害部門或大型國企的老者,他們低聲交談,看向陳陽方向的眼神帶著毫不掩飾的審視、疑慮,甚至是一絲倨傲。
“嘴上沒毛,辦事不牢。李家偌大的家業,交給一個搞風水的教書匠?還帶著幾個盜墓的混混登堂入室?簡直是胡鬨!”閆懷山冷哼一聲,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鄰桌的人聽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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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是,毛頭小子,懂什麼政治經濟?靠幾句漂亮話就想服眾?笑話!”旁邊一位曾執掌大型能源國企的劉望鬆附和道,語氣輕蔑。
“資曆?他有什麼資曆?無非是仗著李家的勢,娶了個好老婆罷了!”另一位管過金融口的錢昌繼更是嗤之以鼻。
他們的議論,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幾顆石子,讓周圍幾桌的氣氛都微妙地凝滯了幾分。
許多搖擺觀望的目光,悄悄投向了陳陽。
陳陽仿佛沒有聽見那些刺耳的議論,他安撫好朱鵬輝等人,目光平靜地掃過全場,最終精準地落在了閆懷山那一桌。他端著酒杯,步履沉穩地走了過去。
李曌旭緊隨其後,眼神冷冽。
原本喧鬨的花廳,聲音詭異地低了下去。無數目光聚焦於此。
“閆老,劉老,錢老,”陳陽走到桌前,臉上依舊是那副溫和的笑容,語氣恭敬有禮,“幾位都是為李家立下汗馬功勞的前輩,是看著曌旭長大的長輩。今天是我和曌旭大喜的日子,晚輩敬三位一杯,感謝各位撥冗蒞臨,也感謝各位前輩為李家打下的堅實基礎。”
他雙手捧杯,姿態放得很低。
然而,回應他的是一片沉默和冷淡的審視。
閆懷山眼皮都沒抬一下,依舊慢悠悠地盤著他的核桃。
劉望鬆端起茶杯,慢條斯理地啜飲,仿佛沒看見陳陽舉起的酒杯。
錢昌繼更是皮笑肉不笑地“嗯”了一聲,毫無舉杯之意。
空氣仿佛凝固了。
這是赤裸裸的羞辱!當眾打臉!
李曌旭眼中寒光一閃,正要發作,卻被陳陽一個極其微小的手勢止住。
陳陽臉上的笑容沒有絲毫變化,仿佛對方的冷漠是理所當然。
他依舊舉著酒杯,目光卻緩緩掃過桌上幾位元老,聲音不高,卻清晰地傳遍寂靜的角落:
“閆老當年主政蘇省,力排眾議修通南嶺鐵路,貫通南北動脈,功在千秋,至今仍是蘇省經濟發展的脊梁。這份魄力,晚輩每每讀及地方誌,都深感敬佩。”
閆懷山盤核桃的手,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
陳陽的目光轉向劉老:“劉老執掌北疆能源時,正值國際油價暴跌,行業寒冬。是您力主技術革新,引進先進采掘設備,帶領企業扭虧為盈,保住了數萬工人的飯碗。這份擔當,堪稱定海神針。”
劉望鬆端著茶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最後,陳陽看向錢昌繼:“錢老在金融風暴前夕,頂住壓力,果斷收緊銀根,嚴控地方融資平台無序擴張,為後續國家宏觀調控爭取了寶貴時間和空間,避免了一場可能的係統性風險。這份前瞻性,晚輩望塵莫及。”
錢昌繼臉上的皮笑肉不笑,徹底僵住了。
陳陽的語氣依舊平和,甚至帶著真誠的欽佩,但每一個字都像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這些老朽最引以為傲、卻也最容易被時代遺忘的功績。
他是在提醒他們:你們的輝煌,隻屬於過去。你們的貢獻,李家記得,但時代,已經變了。
“長江後浪推前浪。”陳陽的目光變得深邃而銳利,如同出鞘的古劍,那溫和的笑容下,陡然迸發出令人心悸的威嚴,“李家這艘大船要行穩致遠,既要銘記前輩篳路藍縷之功,更要依靠後繼者開拓進取之力。躺在功勞簿上指手畫腳,非但不能護航,反而會成為前行的阻力,甚至……暗礁。”
“暗礁”二字,他咬得極輕,卻帶著千鈞重壓,如同冰冷的鐵錘,狠狠砸在閆懷山等人心頭!
花廳內死寂一片,落針可聞。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難以置信地看著那個身著中山裝、白發如雪的年輕人。他竟敢在婚宴之上,在李家元老麵前,說出如此不留情麵、近乎宣戰的話!
閆懷山的臉色瞬間漲成豬肝色,手中的核桃“啪”地一聲被捏得死緊。
劉望鬆和錢昌繼更是臉色煞白,嘴唇哆嗦著,卻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陳陽不僅當眾揭了他們倚老賣老的底,更用他們昔日的功績反襯他們今日的頑固,最後那“暗礁”的警告,更是赤裸裸的威脅:擋路者,將被清除!
陳陽不再看麵如死灰的閆懷山等人,仿佛剛才隻是拂去了一點塵埃。他轉身,臉上重新掛起那副無懈可擊的溫和笑意,目光投向其他派係的代表席。
他端著酒杯,主動走向晉綏謝家的謝仲謀。謝仲謀立刻起身,臉上堆起完美的笑容:“陳司長,李總,恭喜恭喜!佳偶天成,李家後繼有人啊!”他舉杯相迎,姿態無可挑剔。
“謝書記客氣。”陳陽與之碰杯,笑容親切,眼神卻平靜無波,“晉省能源轉型,擔子不輕。謝書記主政一方,勞心勞力。聽說最近在探索煤化工新路徑?方向很好,但技術瓶頸和環保壓力,還需慎之又慎。李家在相關領域有些積累,若有需要,隨時可以交流。”
他語氣平和,仿佛隻是尋常的關心與合作提議。但“技術瓶頸”、“環保壓力”、“慎之又慎”幾個詞,卻像綿裡藏針,精準地刺在謝家當前最敏感的神經上,更隱晦地點明:你們的動向,我了如指掌;你們的難題,我有能力影響甚至掣肘。這杯酒,是示好,更是無形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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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仲謀臉上的笑容微微一僵,鏡片後的眼神閃爍了一下,隨即恢複如常:“陳司長消息靈通,關心地方發展,令人感佩!有機會定當請教!”他仰頭飲儘,心中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