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景川站在門口。
他穿著一身剪裁精良的深藍色羊絨大衣,裡麵是淺灰色高領毛衣,頭發梳理得一絲不苟,麵容依舊俊朗溫潤。隻是臉色比除夕那日在李家偏廳時更加蒼白一些,眼底深處那抹刻骨的恨意和陰鷙被強行壓下,覆蓋上了一層看似平靜的冰殼。他努力維持著從容的姿態,但微微緊繃的肩膀和緊抿的嘴唇,暴露了他內心的緊張與戒備。
看到端坐在茶台後、白發如雪、氣度沉凝如淵的陳陽,王景川的瞳孔幾不可察地收縮了一下。他深吸一口氣,邁步走了進來,反手輕輕帶上門。
“陳司長。”他的聲音有些乾澀,帶著刻意的平靜,“信我收到了。沒想到……您真會在這裡等我。”
“坐。”陳陽指了指對麵的圈椅,語氣平和,聽不出任何情緒,仿佛隻是在招呼一個尋常的客人。
他拿起紫砂壺,為王景川麵前的空杯斟上七分滿的茶湯。碧綠的茶湯注入素白瓷杯,熱氣嫋嫋升起。
“雨花茶,虎跑水,嘗嘗。”
王景川依言坐下,姿態略顯僵硬。他沒有立刻去碰茶杯,目光掃過陳陽沉靜的臉,又落在杯中微微蕩漾的茶湯上,似乎在斟酌措辭。
陳陽也不催促,端起自己的茶杯,輕輕吹拂著熱氣,啜飲了一口。茶香清雅,回味甘醇。
沉默在雅間裡蔓延,隻有小火爐上水壺發出的輕微“咕嘟”聲和後院偶爾傳來的幾聲鳥鳴。
“除夕那天,”王景川終於開口,打破了沉默。他抬起頭,直視陳陽,努力讓自己的聲音顯得鎮定,“在李家,李曌旭的話,還有你立的規矩……我都聽明白了。我是王家的‘雜種’,是你們眼中的‘汙穢’。何必假惺惺地給我寫信,說什麼‘拋卻前塵舊怨,共話未來新途’?”他嘴角扯出一絲譏誚的弧度,眼底的冰殼下,壓抑的恨意如毒蛇般蠢蠢欲動。
陳陽放下茶杯,目光平靜地迎上王景川帶著刺的目光。他沒有立刻反駁,而是緩緩說道:“景川,你恨李家,恨我,甚至恨李曌旭,這我都知道。除夕那日,曌旭的舉動,是出於對母親、對家族尊嚴的扞衛,激烈了些,但並非全無道理。至於我立的規矩,並非針對你個人,而是為李家劃下的底線。”
他頓了頓,語氣帶著一種穿透人心的力量:“但你是否想過,你恨的根源是什麼?是李家當初對你母親的虧欠?是對你父親李玉京疏遠、不敢相認的怨懟?還是……對你自己身上那無法選擇、卻又被王家和李家同時視為‘恥辱’的血脈的憎惡?”
王景川的身體猛地一顫,仿佛被戳中了最隱秘的痛處!他攥緊了放在膝上的拳頭,指節發白,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痛苦。
陳陽將他的反應儘收眼底,繼續說道:“‘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血脈傳承,是天道倫常。你怨恨父輩的過錯,這無可厚非。李玉京對你母親、對你,確實有虧欠,這是他的‘不義’。但他心中的痛苦與愧疚,想必你也清楚,這是他的‘悔’。而你……”
他的目光如同實質般籠罩著王景川:“你選擇用‘買凶殺人’來發泄這份怨恨,這是你的‘不智’與‘不仁’!你或許將王家灌輸給你的仇恨當作唯一的信仰,將自己變成一把指向李家、指向你血脈源頭的毒刃,這是你的‘不孝’!你讓仇恨蒙蔽了雙眼,看不清自己真正想要的是什麼,這是你的‘不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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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川,你是個聰明人。”陳陽的聲音低沉而清晰,帶著一種悲憫,“你天資聰穎,能力出眾,在王家那樣複雜的環境裡長大,能隱忍至今,這份心性非常人能及。但你有沒有想過,你真正想要的,是毀滅李家?還是……得到你父親遲來的認可?得到李家本該屬於你的那份……歸屬?”
“歸屬?”王景川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和憤怒,“李家?!那個視我母親為恥辱、視我為雜種、恨不得我消失的李家?那個高高在上連正眼都不屑於給我的李遠征、李曌旭?那個隻會躲在女人背後、假惺惺立規矩的你?我王景川,不需要你們的施舍!更不需要什麼狗屁歸屬!”
“這不是施舍!”陳陽的聲音陡然轉沉,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下了王景川的激動,“這是機會!一個讓你擺脫棋子命運、找回自我尊嚴的機會!”
他看著王景川因激動而微微泛紅的眼眶,語氣放緩,循循善誘:“景川,古今中外,身世坎坷者,何止你一人?漢高祖劉邦,出身亭長,其母劉媼嘗息大澤之陂,夢與神遇,遂生高祖。此等出身,在當時士族眼中,豈非‘來路不明’?然高祖提三尺劍,斬白蛇起義,終成帝業!其心胸氣度,豈因出身而自限?”
“再看前朝名臣張居正,其父張文明不過一介府學生員,家境貧寒。張居正少年時,亦曾因其父地位不高而受同窗輕視。然其‘慨然以天下為己任’,銳意改革,挽狂瀾於既倒,成就‘萬曆中興’!他何曾因出身而自怨自艾,甚至遷怒他人?”
“出身無法選擇,但腳下的路,由你自己走!”陳陽目光灼灼,“你恨李家,恨王家,恨命運不公。但你可曾想過,這恨意,恰恰成了束縛你、讓你淪為他人棋子的枷鎖?王家利用你的恨意對付李家,李家因你的恨意而戒備排斥。你夾在中間,左右不是人,活得像個影子,像個工具!這難道就是你想要的人生?”
王景川的呼吸變得粗重起來。陳陽的話,像一把把鑰匙,粗暴地撬動著他內心深處那扇從未對任何人敞開的心門。那些被壓抑的委屈、不甘、對父愛的隱秘渴望、對自我價值的迷茫……如同沉睡的火山,被陳陽精準地點燃、攪動。
“你……你到底想說什麼?”他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強裝的鎮定開始瓦解。
陳陽拿起茶壺,再次為王景川續上熱茶。
茶湯落入杯中,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我想給你一條路。”陳陽放下茶壺,目光坦蕩而真誠,“一條跳出仇恨漩渦、證明你自己價值的路。一條讓你爺爺、你父親能真正正視你,甚至為你驕傲的路。一條讓你王景川這個名字,不再是‘王家的棋子’或‘李家的汙點’,而是堂堂正正憑本事立身的道路!”
“長江智能航道項目,是國之重器,是李家在江南布局的核心。其中金陵段岸電樞紐的建設與地方協調,任務繁重,牽扯複雜。”陳陽直視著王景川的眼睛,“我需要一個能力出眾又足夠可靠的人,擔任金陵段項目特彆協調專員。這個位置,看似不高,但權限不小,直接對接項目總部、地方政府和施工方。需要極強的溝通能力、應變能力和抗壓能力。做得好,便是大功一件,足以讓你在李家、在林家、甚至在蘇省領導班子麵前留下深刻印象,證明你的能力遠勝於你的出身!”
王景川徹底怔住了。他萬萬沒想到,陳陽找他來,不是訓斥,不是警告,更不是假惺惺的憐憫,而是……委以重任?給他一個真正能施展拳腳、證明自己的平台?這完全超出了他的預料!他設想過各種可能,甚至做好了再次被羞辱的準備,唯獨沒想過會是這樣的“橄欖枝”。
巨大的衝擊讓他一時失語,隻是愣愣地看著陳陽,眼神複雜到了極點。懷疑、警惕、難以置信、一絲微弱的希冀……各種情緒在他眼中激烈地翻湧。
“為什麼……是我?”他艱難地開口,聲音乾澀,“你不怕我……暗中使絆子?或者……趁機撈取私利?”
“疑人不用,用人不疑。”陳陽坦然道,“我既然敢用你,就有掌控全局的把握。使絆子?景川,你是聰明人。在這個位置上使絆子,損害的是整個項目,損害的是你父親李玉京在政局委的形象,損害的是李家乃至國家的利益。你覺得,以你的智商,會做這種損人不利己、自絕於所有人的蠢事嗎?至於王家……”
陳陽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帶著洞察的弧度,“你甘心永遠做王家呼來喝去的棋子嗎?一個能證明自己價值、甚至在未來可能擁有一定話語權的王景川,和一個隻能傳遞些邊角料消息的棋子,哪個對王家更有用?哪個更能讓你……掌握一點主動權?”
他最後的話,如同重錘,狠狠砸在王景川心上!是啊,與其做一個被王家完全掌控、毫無價值的棄子,不如抓住這個機會,先掌握一些實權,積累一些資本!有了資本,才有與王家討價還價、甚至擺脫控製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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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景川陷入了長久的沉默。他低頭看著杯中碧綠的茶湯,茶葉緩緩舒展沉浮,如同他此刻紛亂的心緒。過了足足幾分鐘,他才猛地抬起頭,眼中那層冰殼徹底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孤注一擲的決絕和……一絲被點燃的野心。
“好!”他聲音沙啞,卻帶著一股狠勁,“這個位置,我接了!”
陳陽心中一定,臉上卻依舊平靜無波。
“但是,”王景川話鋒一轉,眼神銳利地盯著陳陽,“我有條件。”
“說。”
“第一,這個‘特彆協調專員’的權限,必須明確寫入項目文件,擁有對金陵段地方事務的臨機決斷權和直接向總部彙報權,不受孫家或其他地方勢力的掣肘!”他需要實權,需要施展的空間。
“可以。權限清單,明天我讓項目組發給你。”陳陽爽快答應。
“第二,我需要一支由我直接指揮、精乾高效的小團隊,人員由我在華立金陵分公司現有人員中挑選,總部備案即可。”他需要自己的班底。
“沒問題。名單報給李曌旭審核即可。”陳陽點頭。
“第三,”王景川深吸一口氣,目光帶著一絲複雜的情緒看向陳陽,“我希望……能有一個機會,一個……私下裡,單獨拜見父親的機會。不用在李家,找個安靜的地方就行。我……有些話,想對他說。”
這個要求,出乎陳陽的意料,卻也印證了他之前的判斷:王景川內心深處,對父愛的渴望從未消失。
陳陽沉吟片刻,鄭重道:“這個要求,我可以替你轉達,並儘力促成。但最終決定權在你父親。不過,我相信,若你在金陵段項目上做出成績,讓他看到你的能力和改變,這個機會……水到渠成。”
王景川緊繃的身體終於放鬆了一些,他端起麵前那杯已經微涼的茶,一飲而儘。茶水的苦澀在舌尖蔓延,卻也帶著一絲回甘。
“好。我……儘力而為。”他放下茶杯,聲音低沉。
陳陽知道,這聲“儘力而為”背後,包含了多少複雜的算計、隱忍和試探。王景川絕不會輕易放下仇恨,更不會真心歸附李家。他接下這個職位,既是迫於現實的選擇,也是他積蓄力量、伺機而動的跳板。
但陳陽要的就是這個開端。他給了王景川一個跳出泥潭的梯子,也給了他一個證明自己價值的機會。至於最終是走向新生,還是墜入更深的深淵,那就要看王景川自己的造化和選擇了。
“合作愉快,景川。”陳陽伸出手。
王景川看著那隻伸過來的、骨節分明的手,猶豫了一瞬,最終還是伸出手,與陳陽用力一握。指尖冰涼,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顫抖。
“合作愉快……陳司長。”他生硬地回應道。
兩隻手一觸即分。
雅間內,茶香依舊,但氣氛已悄然改變。一場充滿試探、算計與渺茫希望的“合作”,在這金陵雪後的午後,於這幽靜的茶社雅間,正式拉開序幕。
望著王景川起身離去的背影,陳陽知道,馴服這頭孤狼,遠比擊敗他困難百倍。但為了李家,為了嶽父李玉京心中的那點念想,更為了那渺茫的“向善”可能,他願意一試。
正當他剛放下茶杯,準備離開,口袋裡的手機震動起來。
屏幕上跳動著一個陌生的號碼。陳陽微微皺眉,接通。
“喂?陳陽大叔嗎?”電話那頭傳來一個清脆活潑、帶著點自來熟和狡黠的女聲,“我是張靈越!就是在迷城酒吧被你‘英雄救美’的那個‘夜妖’!彆想賴賬啊,你說過我可以研究你的!”
陳陽一陣頭疼,他什麼時候說過可以被研究這樣的話?
“張同學,有事?”
“當然有事!我的‘社會特殊群體深度研究’課題需要你的寶貴配合!”張靈越的聲音充滿活力,理直氣壯,“作為我的核心研究對象兼救命恩人,請你幫我完成數據采集!我在五台山體育館3號網球場等你!陪我打網球!這是最基礎的身體協調性和反應力測試!半小時後不見不散,拜拜!”
電話被乾脆利落地掛斷,隻剩下忙音。
陳陽握著手機,看著窗外夫子廟熙攘的人流,擔心這丫頭又憋著什麼“幺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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