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公所見,甚合天命!傳孤旨意——三軍整備,克日東征!”
東征大軍開拔。姬誦那點剛萌發的男子氣概,立刻被殘酷的現實扇了個大逼兜。青銅重甲如同量身定做的鐵棺材還是磨肉的)。戰車在坑窪泥地裡狂野顛簸,他感覺自己像個失控的保齡球在車廂裡反複彈跳。隨行的史官倒是敬業,顛得快散架了還不忘在竹簡上哆嗦著刻字:“【王以剛毅,馭車甚穩……噗啊……可能為顛簸吐血聲)】”。
最社死的時刻來了。決戰於叛軍主力所在的邶地今河南湯陰),兩軍陣前。姬誦為了彰顯天子威嚴,咬牙非要親自揮旗指揮。結果戰車過一個深坑時猛地一顛——隻聽“噗通”、“哎呦”、“哐當”三連奏:少年天子以標準狗啃泥姿勢砸在車板上,玄玉旒冕華麗地飛了出去,在泥地裡滾了幾圈,糊滿泥巴,閃閃發亮的寶玉徹底暗淡無光。
敵方陣地瞬間爆發哄堂大笑。管叔鮮在戰車上拍著大腿笑到飆淚:“看見沒?!哈哈哈!就這小泥猴也配做天子?我大侄子怕是連馬和驢都分不清吧!姬發啊姬發,你的江山交到這號黃口小兒手裡,怕是要提前改姓啦!”
這刺耳的嘲笑越過戰場滾滾而來。姬誦趴在冰冷的車廂裡,嘴唇咬出血,羞憤幾乎要將他燒成灰燼。他想爬起來,膝蓋疼得鑽心。就在此時,一隻沉穩有力的大手落在他肩頭。是周公。他半跪下來,看都沒看管叔的方向,隻低聲說:“天子無需他言。且看——武庚。”語氣篤定得如同預知未來。
姬誦忍著淚抬頭望去,正好撞上敵方陣前主將武庚那複雜無比的眼神。管叔的狂笑還在回蕩,武庚看著對麵那個掙紮著、不顧侍衛阻攔拚命想自己把旒冕撿起、手指關節因用力而泛白的小少年,再想想自己死鬼老爹商紂王:當年牧野之戰眾叛親離,紂王在鹿台上身著華服抱著酒瓶子跳腳罵娘的樣子……
一種奇異的、連武庚自己都鄙視的念頭不受控製地湧上來:這小孩再狼狽,至少他還在嘗試爬起來,至少他身邊還有周公這樣的人死命護著,而不是醉醺醺地自焚……我這跟著管叔蔡叔瞎搞,真的對嗎?那管叔剛才嘲諷姬誦的笑臉……日後不會也用在自己身上?他握著韁繩的手,第一次產生了猶豫的鬆動。
就在武庚心神搖曳之際,更戲劇性的轉折來了。東夷那幾個原本被他威逼利誘拉來的小部落首領們,悄悄交頭接耳起來:
“哥幾個瞅見沒?那小天子……親自來了!”
“不是說被周公挾持了嗎?真挾持了能讓天子出來吃土?”
“周公那老家夥狠是狠,可打仗從不坑自己人!管蔡那倆嘴炮王,畫的大餅能有周公給的實在?”
“我看懸!撤了撤了!彆給武庚當炮灰!”
軍心動搖如同多米諾骨牌。當周公揮動令旗,鎬京鐵甲洪流發起了真正衝鋒時,三監叛軍和武庚聯軍脆弱的“塑料聯盟”瞬間崩解。管叔鮮還在高喊“給我頂住”,回頭一看自家後軍都開始撒丫子跑路了!東夷人跑得最快,接著是武庚帶來的殷商舊部——仗還沒真打起來,陣型自己先散了花!武庚絕望地揮刀砍殺幾個逃兵,卻隻是杯水車薪。
兵敗如山倒。管叔、蔡叔、霍叔處相繼被擒。武庚身披數箭,被圍困在一處山坡。他看著山下漫山遍野追殺的周軍旌旗,又望向鎬京方向,最終發出一聲野獸般的慘嚎,橫刀自刎。
塵埃落定,硝煙散儘。回到鎬京的周公,做了一件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事。他沒有像某些權臣劇本走向的那樣繼續攝政,反而在朝會上,當著文武百官的麵,將那些象征著最高權力的兵符、玉鉞和最重要的行政簡冊,雙手捧著,穩穩地放到了姬誦的案頭。動作之流暢,態度之虔誠,仿佛這不是權力移交,而是遞上一份滿分試卷。
“亂臣授首,社稷初定。”周公的聲音如同鐘磬,“陛下臨危不懼,親征靖難,威德已彰!臣受武王托付之責,今日,可還於陛下了!”說完,竟無比鄭重地行了一個標準的臣下跪拜大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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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一片寂靜。之前那些暗自嘀咕過“周公專權”的人,此刻隻覺臉上火辣辣疼。
姬誦看著案頭那堆沉甸甸的權力符號,又看向階下第一次真正向他躬下身形的叔叔,百感交集。他想起祭廟裡那個麵對凶兆、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強悍叔父;想起戰場上肩頭那隻堅定的大手;更想起自己狗啃泥時那句低語:“且看武庚”……所有情緒最終凝聚成一股力量,驅使他站了起來,走下玉階,親手扶起這位為自己扛住了整個塌陷天空的男人。
“叔父請起。”少年天子的聲音清晰沉穩,再無半分惶恐,“侄兒尚需叔父在旁……指點江山!”
這一次,姬誦沒有回頭去看身後百官的反應。他已經學會把目光投向更遠的地方——宗廟祭祀的青銅巨鼎需要重鑄新銘;成周的營建藍圖亟待細審;那套將名垂千古的禮樂大典還在叔父的草稿箱裡,等待著天子的禦筆朱批……他不再是那個縮在寬大王座裡的“實習生”。當諸侯們再次匍匐覲見,少年目光越過他們頭頂,遙望陽光下廣袤的疆土。那份力量,已深植於這片剛剛經曆過戰火與背叛洗禮的土地之中。
數年之後,姬誦此時臣民已尊稱其為周成王)在落成的洛陽城頭迎風而立。叔父周公已安然長眠在周原的黃土之下。管叔、蔡叔的名字早成了父輩訓誡子孫的反麵教材,間或出現在嚇唬不聽話小孩的床頭故事裡。風掀起他玄色大氅的衣角,獵獵作響。
他極目遠眺,沃野千裡。分封的諸侯們各自經營著自己的方塊田地和城池雖然偶爾還得敲打敲打),都城間傳遞著用雅言寫的官方文書,宗廟奏響的《韶》樂在天地間回蕩……叔父那張嚴肅臉上曾描繪過的所有藍圖,正在以不可逆轉的方式,成為這片大地上鮮活的現實。
額頭上當年戰場摔出的那道疤痕早已淡去,摸上去隻有微微的硬實感。偶爾午夜夢回,還會憶起冰冷的青銅鉞光、沉重的龜甲紋路、顛簸到窒息的戰車、管叔刺耳的狂笑,還有武庚自刎前那絕望的一瞥……這些畫麵混合著恐懼、羞恥、掙紮、醒悟與釋然,千錘百煉,最終在靈魂深處熔鑄成一方難以撼動的鎮國玉璽。
“嘖,”成王陛下望著天地交界線,忽然低笑一聲,“管叔他們那鬨騰勁兒……還不如洛陽城裡新來的那位齊侯家的倒黴兒子。”他摸了摸下巴,仿佛剛品評完一場不太精彩的滑稽劇,眼神清明溫潤,如春水深潭。
城下,新一批諸侯進獻的黍稷堆成了小山,豐收的讚歌響徹雲霄。東方的風帶著泥土的腥氣與粟米的清香,吹動著洛陽城頭永不降下的玄鳥大纛。
那片曾被叔父們攪得天翻地覆的天空,早已清澈如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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