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裡石長城。
這名字聽著氣派,實則是個巨大的、天然形成的石頭口袋。
兩側是刀劈斧鑿般陡峭的、寸草不生的灰白色絕壁,高聳入雲,連最靈巧的岩羊都找不到落腳點。
穀底狹窄,亂石嶙峋,如同被巨神隨意傾倒的碎骨渣。
深秋的寒風順著穀口灌進來,打著旋兒,發出嗚嗚咽咽的鬼哭,卷起地上的碎石和枯草,抽打在人的臉上,生疼。
趙括騎在他那匹通體雪白、名叫“踏雲”的駿馬上,站在穀口一塊相對平坦的巨石上。
他穿著那身嶄新的亮銀鎖子甲,在慘淡的日頭下閃著刺眼的光。
寒風將他額前一縷精心梳理的鬢發吹得散亂,貼在汗津津的額角。
他努力挺直腰背,試圖維持住那份“胸藏百萬甲兵”的從容氣度,但微微顫抖的指尖卻出賣了他。
他身後,是潮水般湧入山穀的趙國大軍。旌旗招展,戈矛如林,鐵甲鏗鏘。
士兵們臉上帶著初出壁壘的興奮,也混雜著一絲長途奔襲後的疲憊。
他們踏過穀口散落的、被秦軍“倉皇丟棄”的糧車殘骸——
斷裂的車轅,破碎的麻袋,撒了一地、早已被馬蹄和人腳踩進泥裡的粟米粒。
空氣中彌漫著糧食的黴味、馬糞的騷臭、還有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
“將軍!前鋒已過穀口!秦軍輜重隊丟盔棄甲,潰不成軍!糧草……糧草就在前方!”
一名斥候飛馬而來,聲音因激動而嘶啞,臉上帶著狂喜的紅暈。
趙括緊繃的嘴角終於扯開一絲弧度。
成了!
廉頗那個老烏龜!
看看!
看看!
什麼深溝高壘!
什麼堅壁清野!
都是懦夫的借口!
我趙括一出手,秦軍糧道便如紙糊一般!
他仿佛已經看到自己旌旗所指,秦軍主力因斷糧而潰散,白起授首,邯鄲凱旋的盛景!
“傳令!”
趙括猛地拔出腰間佩劍,劍鋒在寒風中發出一聲清越的龍吟,直指山穀深處,
“全軍加速!追擊殘敵!奪其糧秣!此戰首功——就在眼前!”
“吼——!!!”
震天的歡呼聲在山穀中回蕩,如同投入滾油鍋的水滴,瞬間點燃了所有趙軍的狂熱!
疲憊一掃而空!
士兵們爭先恐後,推搡著,吼叫著,如同決堤的洪水,朝著山穀深處、那象征著勝利和飽腹的“糧倉”方向,洶湧而去!
百裡石長城深處。
天色陡然暗了下來。
兩側高聳的絕壁如同巨大的、冰冷的閘門,將大部分天光無情地截斷。
穀底的光線變得昏暗、陰冷。
寒風在狹窄的空間裡加速、回旋,發出更加淒厲的尖嘯,如同無數冤魂在耳邊哭嚎。
趙括的“踏雲”不安地刨著蹄子,噴著粗重的白氣。
他臉上的興奮漸漸凝固,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莫名的、如同跗骨之蛆般蔓延開來的寒意。
太安靜了。
除了己方大軍行進的嘈雜和風聲,前方……一片死寂。
沒有預想中秦軍輜重隊潰逃的混亂喧囂,沒有糧車被焚毀的濃煙,甚至連鳥雀的叫聲都消失了。
“報——將軍!”
又一名斥候連滾帶爬地衝來,臉色慘白如紙,聲音抖得不成樣子,
“前方……前方穀道儘頭……是……是絕壁!沒路了!秦軍……秦軍輜重……不見了!”
“什麼?!”
趙括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瞬間竄到天靈蓋!
頭皮發麻!
他猛地勒住馬韁,“踏雲”人立而起,發出一聲驚恐的長嘶!
“不可能!再探!定是秦狗躲進了山坳!”
“將軍!是真的!沒路了!全是石頭!光禿禿的石頭!”
斥候帶著哭腔,“而且……而且兩側山崖上……好像……好像有東西在動!”
趙括猛地抬頭!
昏暗的光線下,兩側那如同巨獸獠牙般猙獰的絕壁頂端!
影影綽綽!
無數黑點!
如同雨後滋生的毒蘑菇!
密密麻麻!
無聲無息地冒了出來!
那不是鳥!
是人影!
是身披黑色皮甲、手持強弓勁弩的秦軍士兵!
他們如同冰冷的石雕,沉默地俯視著穀底這片沸騰的“肉糜”!
“中計了——!!!”
一個淒厲到變調的嘶吼,如同瀕死野獸的哀鳴,猛地從趙軍陣中炸開!
恐慌如同瘟疫,瞬間席卷了整個山穀!
“快!後隊變前隊!撤!撤出山穀!”
趙括聲嘶力竭地咆哮,聲音都劈了叉!
他調轉馬頭,瘋狂地揮舞著佩劍,“快撤——!”
晚了!
“嗡——!!!”
一聲低沉到極致、卻仿佛能震碎靈魂的弓弦齊鳴!
如同地獄深處傳來的喪鐘!
驟然從兩側絕壁頂端炸響!
緊接著!
是撕裂空氣的、如同億萬隻毒蜂同時振翅的恐怖尖嘯!
咻咻咻咻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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箭!
無窮無儘的箭!
黑色的!
如同傾盆暴雨!
不!
比暴雨更密集!!
更致命!!!
從兩側百丈高的絕壁頂端!
帶著死亡的尖嘯!
鋪天蓋地!
傾瀉而下!
那不是普通的箭雨!
是秦弩!
三棱透甲!
帶著倒刺!
箭杆粗如拇指!
箭頭在昏暗的光線下閃爍著淬毒的幽藍寒芒!
“噗嗤!噗嗤!噗嗤!噗嗤!噗嗤……”
利刃穿透皮肉、撕裂骨骼、攪碎內臟的沉悶聲響!
瞬間取代了所有的喧囂!
成了山穀中唯一的主旋律!
“啊——我的眼睛!”
“救命!我的腿!我的腿斷了!”
“盾牌!舉盾——!”
“盾破了!擋不住——!”
慘叫聲!
哀嚎聲!
絕望的哭喊聲!
瞬間淹沒了整個山穀!
趙軍士兵如同被收割的麥子,成片成片地倒下!
沉重的鐵甲在恐怖的箭矢麵前如同紙糊!
箭矢輕易地洞穿頭盔!
紮透胸甲!
將人體如同糖葫蘆般串在一起!
鮮血如同噴泉般激射!
瞬間染紅了冰冷的岩石地麵!
粘稠!
滑膩!
散發著濃烈的鐵鏽腥氣!
“穩住!結陣!結圓陣!”
趙括身邊的親兵統領目眥欲裂,嘶吼著試圖組織抵抗。
然而,在這狹窄擁擠、如同巨大屠宰場般的山穀裡,在來自頭頂、如同死神鐮刀般無差彆收割的箭雨下,任何陣型都成了笑話!
士兵們互相推搡!
踩踏!
隻為躲避那無處不在的死亡之雨!
混亂!
徹底的混亂!
如同被沸水澆灌的螞蟻窩!
“將軍!快走!”
幾名親兵死死護住趙括,用身體和盾牌組成一道脆弱的屏障!
盾牌上瞬間插滿了箭矢,發出令人牙酸的“哆哆”聲!
一支力道奇大的弩箭穿透了盾牌的縫隙!
“噗嗤”一聲!
狠狠紮進了一名親兵的肩膀!
帶出一蓬滾燙的血霧!
那親兵悶哼一聲,身體一軟,癱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