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野車在泥濘的土路上顛簸了三個小時,雨刮器徒勞地掃著擋風玻璃上的雨幕。車窗外,黑水河像一條被打翻的墨汁,在灰蒙蒙的天色裡翻滾著渾濁的浪濤。河岸邊停著艘改裝過的衝鋒舟,船身上還留著被礁石撞出的凹痕。
“前麵過不去了。”周野猛打方向盤,車子在一片廢棄的采砂場停下,輪胎陷進半米深的淤泥裡。他推開車門,雨水瞬間灌進衣領,“衝鋒舟能載四個人,裝備我昨天就運過來了。”
林硯秋踩著陳默遞來的工兵鏟下車,鞋底立刻沾滿了黑紅色的河泥。采砂場的傳送帶早已鏽成廢鐵,支架上掛著件破爛的救生衣,上麵“黑水縣工程隊”的字樣被水泡得模糊不清。她想起周野手機裡的照片,周明失蹤時穿的正是同款救生衣。
“趙小胖,聲呐數據再同步一次。”陳默已經開始往衝鋒舟上搬氣瓶,他的動作精準得像在執行軍事任務,每隻氣瓶都用防水布裹了三層,“水下能見度不足兩米,通訊器保持長頻通話,一旦信號中斷,立刻上浮彙合。”
趙小胖蹲在車後座,手指在筆記本電腦上飛快敲擊。屏幕上的三維模型正隨著新的探測數據微調,原本模糊的古墓輪廓漸漸清晰——那是一座呈“亞”字形的戰國墓葬,主墓室深埋在河床之下,四條墓道像伸展的四肢,其中一條恰好通向河心那塊突兀的巨石。
“不對勁。”趙小胖突然放大模型的某個角落,“這裡有個異常信號源,深度三十五米,就在主墓室正上方。不是岩石,也不是金屬,像是……某種空腔結構。”
林硯秋湊過去看,信號源的位置恰好與祖父筆記裡標注的“河伯祭壇”重合。筆記上畫著個奇怪的符號:圓圈裡嵌著兩支交叉的骨笛,旁邊寫著“上應天璣,下通黃泉”。
“可能是盜洞?”周野把最後一套潛水服扔上船,衝鋒舟在浪濤裡劇烈搖晃,“我哥的工程隊裡有幾個老手,說不定早就動過手腳。”
“不像。”陳默突然開口,他正用望遠鏡觀察河心巨石,“那地方水流太急,盜洞撐不過三天就會被泥沙堵死。而且你們看石頭邊緣——”他指向巨石靠岸的一側,那裡有圈人工鑿刻的凹槽,“像是某種閘門的軌道。”
林硯秋心頭一震。祖父筆記裡夾著張1975年的手繪地圖,黑水河河心的位置畫著個方框,旁邊標注著“水閘,戰國遺物”。當時她以為是祖父的誤記,戰國時期的水利技術很難在河心建造如此龐大的工程。
衝鋒舟在馬達的轟鳴中駛離岸邊,浪花濺在臉上,帶著股鐵鏽般的腥氣。林硯秋扶著船舷看向河心,那塊巨石約有三層樓高,表麵覆蓋著墨綠色的青苔,在風雨中像一頭蟄伏的巨獸。石縫裡卡著些破爛的漁網,網眼裡纏著幾塊白骨,不知是人骨還是獸骨。
“就在下麵。”陳默關掉馬達,衝鋒舟借著慣性漂到巨石旁。他拋出錨鉤,勾住石縫裡的鋼筋,“我下去探路,你們在船上待命。”
林硯秋看著他檢查潛水裝備:乾式潛水服的拉鏈從脖頸拉到腳踝,麵鏡上塗著防霧劑,浮力控製器綁得一絲不苟。當他咬住二級頭跳入水中時,激起的浪花裡混著些黑色的絮狀物,像被攪醒的沉渣。
通訊器裡傳來氣泡破裂的聲音,夾雜著陳默低沉的彙報:“水深28米,水溫11度,能見度1.5米……發現鐵鏈,大量鐵鏈,從墓頂垂到河底。”
趙小胖的電腦屏幕上,代表陳默的紅點正在緩慢移動,周圍突然跳出密密麻麻的綠點,像一群被驚動的魚。“是金屬反應!”他調高聲呐的靈敏度,“鐵鏈上好像掛著東西,圓形的,直徑約20厘米。”
“是鈴鐺。”陳默的聲音帶著水流的震顫,“青銅鈴鐺,表麵有花紋……等等,鈴鐺在動。”
林硯秋突然想起祖父筆記裡的記載:“河伯墓外設九曲連環鎖,鏈上懸青銅鈴,觸之則機發。”她剛要提醒,通訊器裡就傳來刺耳的金屬撞擊聲,fooedby陳默的悶哼。
“怎麼了?”周野猛地抓住通訊器。
“觸發機關了。”陳默的聲音帶著喘息,“鐵鏈在收縮,剛才碰到的地方射出了石矛……我沒事,躲過去了。你們準備下來,跟著我的浮力繩走,千萬彆碰那些鐵鏈。”
十分鐘後,林硯秋咬著二級頭沉入水中。冰冷的河水瞬間包裹全身,麵鏡外的世界變成一片渾濁的綠色。她順著陳默留下的浮力繩前進,指尖偶爾能觸到冰冷的鐵鏈,鏽跡在手套上蹭出暗紅色的痕跡。
那些鐵鏈果然如陳默所說,從幽暗的墓頂垂落,像無數條糾纏的巨蟒。鏈節上掛著的青銅鈴鐺在水流中輕輕搖晃,鈴身刻著猙獰的獸麵紋,鈴舌卻是用白骨做的,碰撞時發出沉悶的響聲,像有人在耳邊低語。
“左前方三米,有個缺口。”陳默的身影在前方晃動,他用潛水刀指向鐵鏈的縫隙,“我試過了,這裡的磁力異常,鐵鏈不會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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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硯秋遊過去時,注意到缺口處的河床鋪著一層平整的青石板,石板上刻著與青銅殘片相同的雲雷紋。她伸手觸摸,石板的溫度竟比周圍的河水高出許多,像是有熱源在下方烘烤。
周野和趙小胖陸續跟上來,四個人在缺口處彙合。趙小胖打開水下探照燈,光柱刺破綠幽幽的河水,照亮了前方的石壁——那是墓道的入口,被河心巨石嚴絲合縫地堵著,石麵上布滿了人工開鑿的孔洞,像是某種鎖具的插槽。
“就是這裡。”周野指著巨石下方的凹槽,那裡有個生鏽的鐵環,“我哥的手機定位最後就顯示在這裡。”他試圖去拉鐵環,卻被陳默一把按住。
“彆動。”陳默從潛水包裡掏出塊磁鐵,貼近巨石表麵,“這石頭是磁鐵礦的,和鐵鏈形成了磁場。強行拉動會改變磁力分布,不知道會觸發什麼機關。”他轉動磁鐵,那些原本雜亂的鐵鏈突然開始有規律地擺動,在水中劃出圓形的軌跡,“看,鐵鏈的排列在模仿星象,這是北鬥七星的鬥柄。”
林硯秋的心跳突然加速。祖父筆記裡畫過一模一樣的星圖,旁邊寫著“北鬥指寅,萬物生;北鬥指申,萬物死”。她看向手腕上的潛水電腦,今天的節氣正是立秋,按照古代星象學,此時北鬥鬥柄指向申位。
“申位……”她在通訊器裡低聲說,“磁鐵要順時針轉三圈。”
陳默沒有猶豫,立刻轉動磁鐵。隨著他的動作,那些鐵鏈突然發出嗡鳴,表麵的鐵鏽簌簌脫落,露出內裡泛著寒光的青銅。河心巨石開始緩緩轉動,石與石之間的摩擦聲透過水體傳來,像是遠古巨獸在磨牙。
就在巨石轉動的瞬間,林硯秋的探照燈掃過旁邊的石壁。那裡有一幅被水浸泡的壁畫,雖然大部分已經剝落,但仍能看清上麵的圖案:河伯坐在龍舟裡,手裡握著支白骨笛子,周圍的人都低著頭,脖頸處有暗紅色的痕跡,像被割斷的喉嚨在流血。而龍舟的下方,無數扭曲的人影正從水底向上攀爬,他們的手裡都舉著小小的骨笛。
“骨笛引道……”林硯秋喃喃自語,指尖不自覺地伸向壁畫。就在她的手套即將觸碰到石壁時,整麵牆突然劇烈震顫起來!
鐵鏈上的青銅鈴鐺同時發出刺耳的響聲,像是被無形的手撥動。趙小胖的通訊器裡傳來尖叫:“不好!墓頂在坍塌!我的聲呐顯示有東西正在從上麵掉下來!”
陳默猛地拽開林硯秋,一道黑影擦著她的頭頂落下——是根磨尖的青銅矛,帶著呼嘯的水流紮進河床,淤泥裡頓時冒出串串氣泡。緊接著,更多的青銅矛從墓頂的陰影裡射出,在水中織成一張致命的網。
“是重力感應機關!”陳默拉著林硯秋向巨石轉動的缺口遊去,“快進墓道!機關觸發一次就會暫時失效!”
周野和趙小胖緊隨其後。當他們鑽進缺口的瞬間,林硯秋回頭看了一眼,那些青銅矛還在源源不斷地射出,卻在靠近墓道入口時詭異地轉向,像是被無形的牆擋住。而那幅壁畫在震動中剝落了最後一塊泥皮,露出下麵的刻字:“非我族類,入者為祭”。
墓道裡意外地乾燥。當陳默打開水下手電筒時,光柱照亮了整齊的夯土層,白膏泥在牆壁上泛著細膩的光澤。趙小胖摘下潛水頭盔,深吸了一口氣:“我的天,戰國時期的防腐技術這麼厲害?濕度居然隻有30。”
林硯秋脫下潛水服,發現裡麵的衣服竟沒有濕透。她摸了摸牆壁,夯土堅硬得像水泥,縫隙裡嵌著細小的朱砂顆粒,在光線下閃著暗紅色的光。“是混合了糯米漿和生石灰的夯土,”她解釋道,“漢代《考工記》裡有記載,這種工藝能隔絕水汽。”
周野突然指向墓道深處:“那裡有光。”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去,墓道儘頭果然有微弱的光芒,像是有人在裡麵點了燈。陳默握緊腰間的潛水刀,示意大家放慢腳步。隨著距離縮短,那光芒越來越清晰,竟然是從一支白骨笛子上散發出來的——笛子插在個陶俑的手裡,陶俑的眼睛是用綠鬆石鑲嵌的,正幽幽地盯著入口。
“這是……”林硯秋湊近陶俑,發現它的衣紋是典型的楚國貴族樣式,而手裡的骨笛,笛尾刻著個模糊的“生”字。
趙小胖突然“啊”了一聲,他的腳踢到了什麼東西。眾人低頭看去,是具蜷縮在地上的屍體,身上還穿著工程隊的工作服,正是周野失蹤的哥哥周明。
周明的脖頸處有一道整齊的傷口,已經不再流血。他的右手攥得緊緊的,林硯秋小心翼翼地掰開他的手指,裡麵是半支白骨笛子,斷裂處的齒痕與她帶來的青銅殘片完全吻合。
而在屍體旁邊的石壁上,有人用利器刻了一行新字,邊緣還沾著未乾的血漬:
“骨笛有二,一引生,一引死。”
陳默突然關掉手電筒,墓道瞬間陷入黑暗。隻有那支插在陶俑手裡的骨笛還在發光,光芒漸漸變成詭異的紅色,映得每個人的臉都像蒙了層血。
“有東西過來了。”他低聲說,聲音裡帶著前所未有的凝重,“在墓道深處,很多。”
林硯秋屏住呼吸,果然聽到一陣細碎的響動,像是無數隻蟲子在爬動。她想起祖父筆記裡的最後一句話,那行被水漬模糊的字跡此刻突然清晰無比:
“屍蠱食骨,骨笛引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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