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件被撕破的白色連衣裙,像一塊冰冷的裹屍布,被陳九緊緊地攥在手裡。布料上殘留的江水腥味和泥土的土腥味,混合成一種絕望的氣息,鑽進他的鼻腔,腐蝕著他的理智。
他不能就這麼算了。
這個念頭,像一顆在焦土裡頑強發芽的種子,在他那片早已荒蕪的心田裡,瘋狂地生長起來。他不是英雄,也不是救世主,但他是一個撈屍人。他的工作,是把死人從江裡撈出來,送他們上岸。而現在,一個活生生的人,即將被那片江水徹底吞噬。他如果袖手旁觀,那他撈起的,就不再是一具具冰冷的屍體,而是他自己那顆早已死去的心。
他做出了一個違背他所有本能的決定。
他要去林家。
林家住在鎮子南邊,是一棟帶小院的二層小樓,乾淨、整潔,與周圍那些破敗的民居格格不入。院子裡種著幾株月季,此刻正開得豔麗,那鮮紅的顏色,在陳九眼裡,卻像一滴滴凝固的血。
他站在門口,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敲了敲門。
開門的是林瑤的母親,那個鎮上衛生院的醫生。幾天不見,她仿佛老了十歲,原本溫婉的臉龐憔悴不堪,雙眼紅腫得像兩個熟透的桃子。她看到陳九,一個穿著臟兮兮衣服、身上還帶著江水味的撈屍人,眼神裡閃過一絲疑惑和警惕。
“你找誰?”她的聲音沙啞,帶著哭過的痕跡。
“我……我是陳九,在江上撈屍的。”陳九的聲音有些發乾,他舉了舉手中那件白色的連衣裙,“我……可能知道林瑤的下落。”
聽到“撈屍的”三個字,林母的臉色瞬間變得更加慘白。但她還是讓陳九進了屋。
客廳裡,一個戴著眼鏡、頭發花白的男人正坐在沙發上,雙手抱著頭,肩膀在微微顫抖。他就是林瑤的父親,林先生。聽到動靜,他抬起頭,看到陳九和他手裡的裙子,眼神瞬間變得銳利而痛苦。
“你是什麼人?你怎麼會有瑤瑤的衣服?”他站起身,聲音因為激動而有些顫抖。
“林先生,林太太,你們先冷靜一下。”陳九將那件連衣裙放在茶幾上,然後儘量用一種平穩的、不帶任何感情色彩的語調,將他在土地廟的發現,以及那根斷掉的紅繩,和盤托出。
他沒有提“水鬼娶親”,也沒有提那些陰間的“聘禮”。他隻是說,他懷疑林瑤在江邊遇到了壞人,被拖進了水裡。
然而,即便他已經將事情說得如此“正常”,林先生的反應,卻依然超出了他的預料。
“一派胡言!”林先生猛地一拍桌子,茶幾上的茶杯都跳了起來。他指著陳九的鼻子,怒不可遏地吼道,“你這個靠死人吃飯的,滿嘴的胡說八道!瑤瑤是大學生,是受過高等教育的孩子,她怎麼可能去那種荒郊野嶺?還被人拖進水裡?你這是在咒我的女兒!”
“林先生,我沒有……”
“夠了!”林先生打斷了他,他的眼神裡充滿了輕蔑和憤怒,“我知道你們這種人,為了騙點錢,什麼謊話都編得出來。是不是看我著急,就想拿這種事來訛詐我?滾!你給我滾出去!”
他一把搶過茶幾上的連衣裙,像是扔掉什麼臟東西一樣,狠狠地扔在了陳九的臉上。
“拿著你的東西,滾!以後彆再讓我看到你!”
陳九被那件裙子蒙住了頭,一瞬間,他仿佛又聞到了那股江水的腥味和絕望的氣息。他默默地拿下裙子,看著眼前這個因悲傷而失去理智的教書先生,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能理解他。一個一輩子相信科學、相信道理的人,如何能接受這種離奇的、近乎鬼神之說的事情?
“林先生,我不是來要錢的。”陳九最後說了一句,“我隻是覺得,林瑤可能還……”
“滾!”
林先生的咆哮,像一記重錘,砸在了陳九的心上。他不再多言,轉身,默默地走出了那棟乾淨整潔的小樓。
門在他身後“砰”的一聲關上了,也隔絕了那個世界所有的光和熱。
陳九站在院子裡,看著那幾株開得正豔的月季,感覺自己是如此的格格不入。他像一個從陰溝裡爬出來的老鼠,闖進了一間潔白的病房,帶來的不是希望,隻有汙穢和絕望。
他失敗了。
他被趕了出來,像一個無恥的騙子。
他漫無目的地走在鎮上的街道上,手裡還攥著那件連衣裙。他不知道該去哪裡,也不知道該做什麼。他隻知道,時間不多了。那場水下的婚禮,隨時都可能舉行。
就在他快要被絕望吞噬的時候,他想起了一個人,一樣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