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了。
但這光,沒有帶來絲毫的暖意和希望。那是一種病態的、灰白色的光,像一張被水浸泡過的、泛黃的草紙,無力地鋪在古鎮的上空。空氣中,那股潮濕木頭和腐爛樹葉的氣味,似乎變得更加濃鬱了,還夾雜著一絲紙張受潮後特有的、發黴的酸味。
街道上,那些紙人,已經全部回到了它們原來的位置。
它們依舊背對著街道,麵朝屋裡,臉上掛著那僵硬而詭異的微笑,仿佛昨夜那場持續了一整晚的、如同提線木偶般的遊蕩,隻是一場集體幻覺。
但陳九知道,那不是幻覺。
他蜷縮在神像的殘骸後麵,感覺自己的骨頭縫裡,都塞滿了冰冷的恐懼。他看著林瑤,她靠在他的身邊,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上還掛著未乾的淚珠,但她的呼吸卻很平穩。她似乎沒有被昨夜的恐怖所影響,又或者,她早已習慣了這種來自另一個世界的“聲音”。
“我們得走了。”陳九的聲音,沙啞得像被砂紙磨過。
他不能一直躲在這裡。玉佩的溫度,雖然不再滾燙,但依舊保持著一種微弱的溫熱,像一顆跳動的心臟,告訴他,他要找的東西,就在這個鎮子裡。
他小心翼翼地挪開抵住門的房梁,將門推開一道縫隙。
街道上,空無一人。隻有那些紙人,像一排排沉默的哨兵,靜靜地矗立在門口。陽光照在它們身上,非但沒有帶來生氣,反而讓它們那五彩斑斕的衣裳,顯得更加褪色和陳舊,像一具具被精心打扮過的屍體。
“跟緊我,彆出聲。”陳九對林瑤低聲說道。
他拉著林瑤,像兩隻驚弓之鳥,溜出了破廟。他們貼著牆根,在那些紙人投下的、詭異的陰影中,快速地穿行。每經過一個紙人,陳九都感覺自己的後背,像是被一把無形的、冰冷的刀尖抵著。
他不敢看那些紙人的臉,但他能感覺到,那些畫上去的、僵硬的微笑,正像無數雙眼睛,在暗中窺視著他的一舉一動。
這個鎮子,就像一個巨大的、活著的陷阱。他們每走一步,都像是在走向陷阱的中心。
他們穿過了大半個鎮子,卻一無所獲。所有的房子都門窗緊鎖,仿佛裡麵的主人隻是暫時外出,很快就會回來。但陳九知道,那些“主人”,就站在門口,變成了紙人。
就在陳九快要絕望的時候,他發現了一棟與眾不同的房子。
那是在鎮子最深處的一棟小院,院牆已經倒塌了一半,院門也隻剩下了一扇,歪歪斜斜地立在那裡。最重要的是,這棟房子的門口,沒有紙人。
這裡,是這個“規矩”之下的,一個被遺忘的角落。
陳九的心,猛地一跳。他示意林瑤停下,自己則屏住呼吸,悄悄地靠近了那棟房子。
院子裡,長滿了半人高的雜草。空氣中,飄散著一股濃烈的、混合著排泄物和食物腐爛的惡臭。陳九皺著眉,撥開雜草,走到了那扇虛掩的木門前。
他聽到,屋子裡,傳來一陣細微的、奇怪的聲響。
“窸窸窣窣……”
像是什麼東西,在摩擦著紙張。
陳九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緩緩地,將門推開。
屋裡的景象,讓他胃裡一陣翻江倒海。
那是一個堆滿了垃圾和破爛的、如同垃圾場般的房間。一個頭發花白、渾身汙垢、幾乎看不出人形的老頭,正蜷縮在角落裡,背對著門口,手裡拿著一些碎紙片,正在專注地,折疊著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