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口“活人棺材”裡的東西,像一根毒刺,深深地,紮進了陳九的腦海。
他不再敢去看它,甚至不敢去想它。他隻是機械地、麻木地,推著這口承載著無儘恐怖的“孵化器”,沿著那條由白骨鋪成的小路,繼續向前。
他的世界,被壓縮到了極致。隻剩下腳下的路,肩上的重擔,和右臂上那股仿佛要將他靈魂都撕裂的、永不休止的劇痛。
他以為,這條路會一直這樣,單調、壓抑,直到永恒。
但他錯了。
航道兩側的廢墟,開始……變了。
那座倒置的、凝固的鐘樓,它的輪廓,開始變得模糊、扭曲。在陳九的注視下,它不再是鐘樓,它變成了一棵熟悉的、老槐樹的模樣。那片由眼球晶體組成的“森林”,也開始融化、重組,變成了一排排整齊的、熟悉的……平房。
陳九的腳步,猛地一頓。
他停了下來,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這熟悉得讓他心頭發顫的景象。
這裡……是哪裡?
他聞到了一股味道。
不是“歸墟”裡那股苦澀、乾燥的氣味,而是一種……溫暖的、充滿了人間煙火氣的味道。是紅燒肉的香氣,混合著米飯的蒸汽,是他記憶深處,母親最拿手的那道菜的味道。
他的鼻子,不受控製地,酸了一下。
然後,他聽到了聲音。
不是死寂,不是哀嚎。而是一個男人渾厚的、略帶責備的聲音:“小九,又跑哪兒野去了?飯都涼了!”
緊接著,是一個溫柔的、充滿了寵溺的女聲:“彆罵他,孩子嘛,玩累了就回來了。快,小九,回家吃飯了。”
這聲音……
陳九的身體,像被雷電擊中一樣,劇烈地,顫抖了起來。
他緩緩地,轉過頭。
他看到了。
在那些平房的中間,有一座小小的、帶著院子的磚瓦房。房子的煙囪裡,正冒著嫋嫋的炊煙。院子裡,種著幾株向日葵,開得正豔。
門口,站著兩個人。
一個穿著藍色工裝、手裡拿著報紙的男人。一個圍著圍裙、臉上帶著溫柔笑容的女人。
那是……他的父親。
那是……他的母親。
“爸……媽……”
陳九的嘴唇,哆嗦著,發出了兩個連他自己都幾乎聽不清的、沙啞的音節。
眼淚,毫無征兆地,從他那雙早已乾涸的眼睛裡,洶湧而出。
他不是在害怕,也不是在警惕。在這一刻,所有的恐懼、所有的壓抑、所有的痛苦,都被這突如其來的、巨大的“溫暖”,衝刷得一乾二淨。
他隻想回家。
他隻想回到那個雖然貧窮、但卻充滿了愛的家裡。他隻想再吃一口母親做的紅燒肉,再聽一次父親帶著責備的關心。
他鬆開了推著棺材的手,像一個迷路了很久很久、終於找到回家路的孩子,踉踉蹌蹌地,朝著那座房子,朝著那兩個他思念了無數個日夜的身影,跑了過去。
“小九,慢點,彆摔著。”
母親笑著,向他張開了雙臂。
父親放下了報紙,雖然臉上還是那副嚴肅的表情,但眼神裡,卻透著一絲藏不住的關切。
“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陳九哭著,笑著,跑進了院子。他跑過那些熟悉的向日葵,跑過那道他曾經偷偷翻過無數次的院牆。
他來到了門前,來到了母親的麵前。
他聞到了母親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的皂角香味。他看到了母親眼角的皺紋,看到了父親鬢邊的白發。
這一切,都太真實了。
真實到,他願意相信,之前的一切,都隻是一場噩夢。他不是什麼撈屍人,他沒有來過什麼“歸墟”,他隻是一個放學後,貪玩晚歸了的普通孩子。
“媽……”他哽咽著,伸出手,想要擁抱她。
“來,回家。”
母親溫柔地,握住了他的手。
就在她的手,觸碰到陳九的瞬間,一股冰冷的、仿佛要將他靈魂都凍結的寒意,順著他的手臂,猛地,傳遍了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