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聲撕心裂肺的、充滿了不屈意誌的嘶吼,像一顆投入死水中的炸彈,在忘川河上,掀起了無形的波瀾。
那些正要爬上船的、半透明的“撈屍人”們,在聽到那聲嘶吼的瞬間,動作猛地一僵。他們那空洞的眼窩裡,第一次,流露出了一種可以被稱之為“恐懼”的情緒。
陳九的意誌,他那拒絕被“遺忘”、拒絕被同化的、屬於“人”的執念,對於這些隻剩下麻木本能的“殘影”而言,是一種劇毒,是一種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承受的“汙染”。
他們像是被火燒到了的影子,劇烈地閃爍、扭曲,然後,一個接一個地,無聲地,沉入了那片灰色的、冰冷的河水之中,仿佛從未出現過。
危機,暫時解除了。
陳九卻像一灘爛泥,癱倒在船板上。那一聲嘶吼,耗儘了他最後的一絲力氣。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感覺自己的肺,都快要炸開了。他的大腦,因為剛才的意誌對抗,而變得像一團被攪亂的漿糊,嗡嗡作響。
他贏了。
但他感覺自己,比輸了還要疲憊,還要空虛。
就在這時,烏篷船,輕輕地,晃動了一下。
它……到岸了。
對岸,是一片同樣死寂的、由黑色琉璃構成的土地。沒有路,沒有廢墟,隻有一片無儘的、平坦的、仿佛被世界遺忘的荒原。
陳九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帶著林瑤離開這片該死的河流。
但就在他抬起頭的瞬間,他愣住了。
船頭的空氣,不知何時,變得粘稠而壓抑。那股熟悉的、混合著腐爛與甜膩的、令人作嘔的氣味,再次,籠罩了整艘小船。
天空中那慘白的光,也仿佛被一層無形的黑紗,遮蓋住了,整個世界,都暗了下來。
然後,在船頭,那片最深沉的陰影之中,一團黑氣,開始緩緩地,凝聚。
那不是實體。
它更像是一團被強行壓縮在一起的、不穩定的黑氣。它的邊緣,不斷地逸散、扭曲,像信號不良的舊電視畫麵,充滿了雪花和噪點。它時而成形,時而散亂,仿佛隨時都會被一陣微風吹散。
但陳九,卻從那團不穩定的黑氣中,感受到了一股讓他靈魂都在戰栗的、熟悉的、刻骨的……壓迫感。
那團黑氣,漸漸地,凝聚成了一個穿著黑色長袍、身材高瘦的人形輪廓。
然後,一張臉,在那團黑氣的“前端”,緩緩地,浮現了出來。
那張臉,蒼白、英俊,嘴角,掛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充滿了戲謔的微笑。
青具撈屍人!
陳九的瞳孔,猛地收縮成了針尖大小。他的心臟,像是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地攥住,幾乎停止了跳動。
他怎麼會在這裡?!
“好久不見,我……最‘出色’的作品。”
一個聲音,從那團黑氣中傳了出來。那聲音,充滿了貓捉老鼠般的戲謔,和一種洞悉一切的、高高在上的殘忍。
“看來,你過得……還不錯。”
陳九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他掙紮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用那把殘破的鐵鉤,指著那個不穩定的虛影,嘶吼道:“你……!”
“我?我怎麼了?”青具撈屍人臉上的笑容,更盛了,“我隻是在欣賞我的傑作。欣賞你,是如何一步一步地,按照我為你鋪好的路,走到這裡的。”
“你毀掉的‘紙人村’,感覺很有成就感吧?”他輕笑著,仿佛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小事,“可惜,你不知道,那隻是我用來‘喂養’那個小東西的,無數個‘食槽’之一罷了。你毀掉一個,我還有一百個,一千個。”
“食槽……”陳九的心,猛地一沉。
“沒錯。”青具撈屍人似乎很享受他臉上那震驚的表情,“你推著的這口棺材,裡麵的東西,需要‘吃’。它需要吃掉這個世界上,最痛苦、最絕望的怨念,才能長大。而你,我親愛的陳九,你幫我,找到了最‘美味’的那個。”
“你……”陳九感覺自己的血液,都快要凝固了。他所有的掙紮,所有的反抗,到頭來,都隻是為仇人,做了一道“開胃菜”。
“彆這麼看著我。”青具撈屍人攤了攤手,那姿態,優雅得像個正在表演的魔術師,“你應該感謝我。是你,用你的意誌,你的仇恨,你的痛苦,將它‘喂’得這麼飽。是你,在加速‘歸墟之門’的打開。沒有你,我還需要……很長很長的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