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川河的“乾”冷,在踏上對岸土地的瞬間,便被一種更深沉、更粘稠的壓抑,所取代。
這裡沒有風,沒有聲音,甚至連光線都仿佛凝固了。腳下是平坦的、一望無際的黑色琉璃地,像一塊被遺棄的、巨大的墓碑。在這片死寂的荒原中央,一個村莊,靜靜地,矗立在那裡。
那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村莊。茅草屋頂,泥坯牆壁,狹窄的土路。它看起來,就像陳九記憶深處,任何一個沿江而建的、貧窮而落後的小村落。但正是這種“普通”,在這片非人的、扭曲的航道上,顯得無比的詭異,無比的……不祥。
陳九推著那口“活人棺材”,拉著林瑤,一步步地,向村莊走去。他的每一步,都踩得小心翼翼,仿佛腳下不是實地,而是一層薄冰,隨時都會碎裂,將他拖入未知的深淵。
當他們走到村口時,一個身影,從一間茅屋的陰影裡,走了出來。
那是一個男人,穿著粗布麻衣,手裡還拿著一把鋤頭,像剛從田裡回來。他的一切,都和普通人無異。
除了他的臉。
他的臉上,沒有眼睛,沒有鼻子,沒有嘴巴。隻有一片光滑的、如同新生嬰兒般的皮膚。那片皮膚,在慘白的天光下,反射著一種油膩的、令人不安的光澤。
男人停下了腳步。他似乎“看”到了陳九他們。他緩緩地,轉過頭,那片光滑的皮膚,正對著陳九的方向。
陳九的心,猛地一緊。
緊接著,更多的身影,從那些緊閉的門窗後,從那些狹窄的巷弄裡,無聲地,走了出來。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他們每一個人,都沒有臉。
他們像一群沉默的、被抽走了所有表情的木偶,形成了一個鬆散的、半圓形的包圍圈,將陳九和林瑤,圍在了中間。
他們沒有發出任何聲音,但陳九卻能感覺到,無數道“目光”,正從那些光滑的皮膚上投射過來,充滿了……好奇,以及一種更深層次的、難以言喻的……敵意。
他們是“有臉”的異類。
陳九下意識地,將林瑤護在了身後,同時握緊了那把殘破的鐵鉤。
一個離他最近的小女孩,緩緩地,向他伸出了手。她的動作,很慢,很輕,帶著一種孩童般的天真。但她的目的,卻讓陳九的頭皮,瞬間發麻。
她想……摸他的臉。
陳九猛地向後退了一步。
他的動作,像是一個信號。
“唰——!!!”
周圍所有的無臉人,都在同一時刻,伸出了他們的手!那些手,大小不一,老嫩皆有,像一片片枯瘦的、或肥膩的樹枝,從四麵八方,朝著陳九的臉,抓了過來!
他們不是要攻擊他,不是要殺他。
他們是要……“抹掉”他。要把他這個“有臉”的異類,變成和他們一樣的、光滑的、沒有表情的……怪物!
“滾開!”
陳九嘶吼著,揮舞著鐵鉤,將那些伸過來的手,狠狠地打開。但那些手,沒有痛覺,沒有恐懼。它們被打開了,又立刻伸了過來,執著而詭異。
一股油膩的、滑膩的觸感,在他的臉頰上一閃而過。那感覺,就像被一條冰冷的、沒有骨頭的蛇,舔了一下。
陳九胃裡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吐出來。他被逼得連連後退,直到後背,重重地,撞在了那口冰冷的棺材上。
退無可退了。
就在他即將被那些無數隻手徹底淹沒的瞬間,他的腳下,踩到了一塊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