典獄長狼狽離去後,那扇乳白色的門便再也沒有打開過。
絕對的孤寂,重新籠罩了這方寸天地,如同一片凝固的、沒有光的海。
陳九盤膝而坐,仿佛一尊入定的石像。但他的意識,卻像一條掙脫了堤壩的江水,無聲無息地向著四麵八方蔓延開來。他沒有魯莽地用精神力去衝擊囚室的禁製,那無異於用拳頭去砸一麵由能量構成的牆,除了暴露自己,毫無意義。
他換了一種更古老,也更符合他身份的方式——聽魂。
這是老馬教給他的,撈屍人最本源的技藝之一。真正的撈屍人,撈的不僅僅是浮在水麵的死倒,更多的是沉在江底,被淤泥和水草覆蓋的沉屍。這些沉屍怨氣重,往往會在水底形成一片陰域,乾擾人的感知。想要找到它們,就不能用眼睛去看,隻能用耳朵去聽。聽水流的變化,聽魚蝦的回避,聽那片水域裡最細微的不屬於自然的悲鳴。
此刻,整個“鎮獄”就是一條更深、更黑、更洶湧的陰河。而那些被囚禁的囚犯,便是一具具沉在河底的沉屍。
陳九的意識不再是一個點,而是化作了一張最細密的網,緩緩沉入這條精神的黑水之河。他沒有主動攻擊,隻是靜靜地聆聽。
無數混亂的“聲音”瞬間湧入腦海。那不是單純的聲響,而是情緒的質感。有被火焰灼燒了千年的惡魔,它的嘶吼帶著焦炭的碎裂聲;有以吞噬夢境為生的夢魘,它的低語黏稠如油,能將人的思緒黏住;還有由無數怨魂聚合而成的怪物,它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場永不停歇的、骨肉摩擦的噪音。
成千上萬種負麵情緒像一場永不停歇的精神風暴在這片深淵裡肆虐,任何一個正常人,在這裡待上一秒,靈魂都會被撕成碎片。
但陳九隻是靜靜地聽著。他的意識像一位經驗豐富的老漁夫,在一片波濤洶湧的黑色大海上,分辨著每一朵浪花的聲音。他讓自己的意識之水流過那些尖銳的噪音礁石,繞開那些狂暴的情緒暗流,他在尋找一種特定的頻率。
一種熟悉的,冰冷的,帶著腐朽氣息的黑暗。
他像一個最有耐心的獵人,循著獵物留下的最微弱的氣味,在一片無邊無際的叢林裡緩緩追蹤。他的意識之網越鋪越大,從自己所在的核心囚室,慢慢地向著周圍的其他囚室延伸。
終於,在不知過濾掉了多少雜音之後,他捕捉到了。
那股熟悉的黑暗氣息。它很微弱,像風中殘燭,仿佛隨時都會熄滅。但它又很頑固,像一根紮在血肉裡的毒刺,散發著經久不散的惡臭。
陳九的意識立刻像嗅到血腥味的鯊魚,循著這股氣息追蹤了過去。他穿過一個又一個囚室,繞過一道又一道精神屏障,感覺自己像一個在黑暗中潛行的幽靈,正在逼近獵物的巢穴。
但越靠近,他就越覺得不對勁。這股氣息雖然是“影”的,但它卻不是源頭。它更像某種東西的附庸,或者說,是排泄物。它是從一個更深、更恐怖的存在身上散發出來的。
陳九的心微微一沉。他順著這股氣息繼續向下追蹤,最終,他的意識來到了一個連“龍圖局”的內部地圖都沒有標注的地方。那是“鎮獄”的最深處,一個連深淵本身都在畏懼的坐標。
在這裡,所有的混亂和瘋狂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絕對的死寂。一種比陳九囚室裡的孤寂更純粹、更恐怖的死寂。而那股“影”的氣息,就像一條卑微的水蛭,緊緊地吸附在這片死寂的中心。
陳九猶豫了片刻。他知道,那後麵藏著一個他可能無法應對的存在。但他的骨子裡流淌的是“魔主”的血液,好奇與挑戰是他的本能。他將自己的意識凝聚成一根最纖細的絲線,小心翼翼地朝著那片死寂的中心探了過去。
就在他的意識觸角即將觸碰到那股“影”的氣息的瞬間,整個“鎮獄”的死寂突然被打破了。
不,那不是聲音。
那是一種意誌。
一種無法用語言形容的意誌。它沒有形態,沒有聲音,沒有溫度,它隻有“重”。一種純粹的、原始的、足以壓塌星空的“重”。
陳九感覺自己的意識像被一座無法想象的巨山正麵撞上。他的精神之海瞬間掀起了萬丈狂瀾,他的靈魂像被投入了一顆中子星的核心,被無窮無儘的引力瘋狂地擠壓、撕扯。這不是攻擊,甚至不是敵意,這隻是一個存在的無意識的“呼吸”。它隻是醒了一下。
而它的目光,那甚至不能稱之為目光的存在感,已經鎖定了陳九那根微不足道的意識觸角。
陳九的身體在囚室裡劇烈一顫,七竅同時流出了鮮血。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要被這股重量壓得粉碎。但在這極致的痛苦和恐懼之中,陳九的嘴角卻緩緩勾起了一抹瘋狂的笑意。
他找到了。他不僅找到了“影”,還找到了一個比“影”更有趣的玩具。這個代號為“零”的囚犯,他就是“鎮獄”的第一個囚犯,也是這座牢籠的基石。
“影”選擇寄生在他的身上,等於給自己穿上了一層最堅固的鎧甲。
但陳九不怕。他非但沒有退縮,反而將自己的精神力再次凝聚,朝著那股恐怖的意誌主動迎了上去。這是一種挑釁,一種來自同等級彆的存在對另一個更古老的存在的挑釁。
那股恐怖的意誌似乎也因為陳九的挑釁而出現了些許波動,那重量似乎又增加了一分。陳九感覺自己的靈魂已經開始出現裂痕,他知道,自己不能再玩下去了。在那股意誌徹底鎖定他的本體之前,他猛地切斷了探查。
那股足以壓塌星空的“重”瞬間消失了。
陳九像一個溺水的人猛地浮出水麵,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渾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他的臉上卻帶著一種病態的興奮。他靠在冰冷的牆壁上,腦海裡回想著剛才那驚心動魄的一幕。
他明白了。“影”的計劃,根本不是躲起來。他想要的是吞噬“零”。他像一條最狡猾的寄生蟲,在慢慢地侵蝕這頭太古巨獸的身體,想等到這頭巨獸最虛弱的時候取而代之。
到那時,他就不再是“影”,他將成為“鎮獄”新的神。
陳九的眼神變得無比熾熱。這盤棋,比他想象的還要大,還要有趣。他不僅要找到“影”,他還要搶在“影”的前麵,去見一見那個被稱為“零”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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