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身體好些,李蓮花又繼續開展自己的打撈大業了。
魏嬈大多數時候都在海岸邊的礁石上盤腿打坐,偶爾沉默地抱緊雙膝,目光飄渺地落在無邊無際的大海上。
她臉上很少有表情,周身孤寂纏繞,仿佛遊離於人世之外。
東海迎來了風季,人力在大自然麵前終究還是不值一提。
當颶風將整個二樓木板全掀走後,光禿禿的一樓隻留下兩隻麵麵相覷的流浪貓。
李蓮花臉上沒有太大的表情,可魏嬈知道他內心並不平靜。
八個多月的心血,被一場大風付之一炬。
它不僅僅是一座小樓,也不僅僅隻是一個棲身之所。
那是李蓮花給自己的一個家。
像是堤壩突然決了口,情緒的洪流頃刻間將他完全淹沒。
那三百多個日夜裡的孤獨,痛苦,絕望,掙紮,怨憤,悔恨...
太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密密麻麻地像一張大網,將他困在其中,一點點蠶食鯨吞。
發絲在狂風裡飛舞,遮住了大半的麵龐。
他什麼話都沒有說,可按在門框上那泛白的指尖卻明明白白地昭示了他內心是怎樣的波濤洶湧。
魏嬈沒有說話,隻上前拽住他的手腕,扯著人往鎮上的方向走去。
李蓮花倒也沒有抵抗,乖順地跟在她身後,垂著頭盯著地麵,一語不發。
魏嬈在鎮上的客棧開了間房,叫小二備好飯菜後,將李蓮花塞進了房間。
她沒留下來用飯,隻交代小二看好人就出去了。
端坐很久的李蓮花看著桌上熱氣已經消散的三菜一湯,終於從情緒的深淵裡抽身,僵直的大腦也終於開始轉動。
他想見魏嬈。
大腦清明的那一瞬間,他腦子裡隻冒出這一個想法。
他迫切地想見到她。
他很清楚這種念頭並非出自於情愛。
像是漂泊在海上的求生者抓住的唯一一塊木板。
像是無根浮萍終於落到實處,不再漫無目的,風雨飄搖。
更像是,終於有個人,能夠見證他的存在。
李蓮花如果消失了,有人會知道。
雖然他們相處的日子加起來也不過五個多月,可他已經習慣了這樣相依為命的日子。
習慣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他終究還是害怕被人拋棄,隻留下他自己。
一人赴會,獨對金鴛盟兩艘大船,與笛飛聲大戰一天一夜。
戰至少師遺落,碧茶毒發,前無去路,後無援兵。
直至落海將死之際,無一人為他送行。
後如索命厲鬼一般爬出地獄,東海之畔無一人尋他。
帶著滿腔憂憤回到四顧門,無一人念他,甚至人人言語之間儘是對他的不滿與怨懟。
他也回過雲隱山,卻在看見那座陌生的墳墓和碑上熟悉的名字時止步不前。
視作親父的師傅離世,親如手足的師兄殞命,心中摯愛寫下斷情信,至交好友解散四顧門。
這世間,李相夷來走了一遭,卻什麼也沒能留住,什麼也沒能留下。
他不得不放下了過去,成為了李蓮花。
可李蓮花,好像也什麼都留不住,什麼都留不下。
桌上的飯菜熱了一遍又一遍,茶水添了又添。
天色漸暗,李蓮花也越來越焦躁。
魏嬈已經離開很久了,他像一隻滿地亂爬的螞蟻,圍著客棧周邊也找了好幾圈,沒一點蹤跡。
他心底升起隱秘的恐慌,生怕魏嬈像上一次一樣不告而彆。
也不是不能接受她離開,隻是總覺得,不該是這樣。
屋外的狂風還在肆虐,屋內昏黃的燭火一直亮到了後半夜。
坐在桌旁的人保持著一個姿勢一動不動,呼吸輕到無從察覺。
也不知是不是衣著太過單薄,他整個人像是泡在冰水裡,冷的無知無覺。
直到門外樓梯傳來沉重的腳步聲,他才終於從紛亂的思緒裡抽身。
“吱呀~”
門被推開,一身狼狽的魏嬈就那麼明晃晃地撞進他的視線。
濕淋淋的頭發披散在身後,外袍半濕不乾,滴滴答答水珠濺落在地板上,洇開一攤水漬。
幾綹濕發貼在臉上,襯得臉色更加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