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府正堂內,檀香嫋嫋,氣氛卻有些微妙。
歐陽修目光掃過眾人,最終落在蘇洵臉上:
“明允兄,安道兄,二位攜賢侄前來之意,老夫明了。
省試在即,求個薦引,本是常情。”
他話鋒微微一頓,指尖輕輕敲了敲桌案上那張信紙:“不瞞諸位,此次禮部省試,老夫確為主考官之一。”
張方平聞言,臉上綻放出喜色,連忙拱手:
“歐陽公秉公持正,天下皆知!蘇家兩位賢侄確有實學,若得相公青眼,必不負期望!”
蘇家三父子同時跟著拱手敬禮,
然而,一抹慮色卻湧上蘇洵眉頭,他預感到歐陽修話沒說完。
果然,歐陽修繼續開口:
“狀元、榜眼之位,牽涉甚廣,非老夫一人可決。然……
然若隻想在榜上謀兩個不太起眼的位置,於老夫而言,倒也不難。”
“不起眼的位置……”蘇軾兩兄弟對視一眼,眉頭微蹙。
歐陽修微微一笑,手指點在那信紙上:
“明允兄,明人麵前不說暗話。
前提條件是,你需如實告知老夫,寫下這首《青玉案》的,方才賢侄口中那位周先生,究竟是何方神聖?”
堂內霎時靜得落針可聞。
張方平臉上的喜色僵住,他看看歐陽修,又看看麵色凝重的蘇家父子。
沉默持續了數息,蘇洵深吸一口氣,正要硬著頭皮開口,蘇軾卻猛地踏前一步:
“歐陽相公厚愛,晚輩感激不儘!
然,周先生於我蘇家有恩,他既不願出世,那晚輩便絕不能自行透露其消息!
晚輩雖渴望功名,也不能以出賣恩人消息為代價。
這功名,晚輩願憑自身所學去博取,縱使落第,亦無愧於心!”
“放肆!”
侍立一旁的老管家早已按捺不住,聞言當即厲聲嗬斥:“哪來的無知小子,敢在相公麵前如此無禮!來人……”
“住嘴!”歐陽修一擺手,製止了管家的叫嚷。
歐陽修非但沒有動怒,眼中反而掠過一絲欣賞,饒有興致地打量起蘇軾。
蘇洵仿佛被兒子的話語點醒,他深吸一口氣,拍了拍蘇軾的肩膀,示意他退下。
隨即他朝著歐陽修鄭重長揖到地:“歐陽公,犬子雖言語衝撞,但所言亦是蘇某肺腑。
周先生於我蘇家恩重如山,若以先生消息換取犬子前程,蘇洵枉為人友,亦愧對先生信任。
此番冒昧打擾,已是罪過,功名之事,不敢再勞煩相公。我父子……就此告辭。”
說完,他直起身,對張方平投去一個歉然的眼神,便領著兩個兒子,再次向歐陽修行禮,轉身離去。
張方平急得跺腳,還想挽回,可見蘇洵眼神決絕,隻得長歎一聲,向歐陽修告罪一聲,匆匆追了出去。
望著幾人消失在照壁外的背影,老管家忿忿不平:“老爺,這蘇家父子簡直不識好歹!要不要……”
歐陽修一個冷冽的眼神掃過去,管家頓時噤若寒蟬,將後麵的話生生咽了回去。
這時,堂屋內側的簾櫳一動,一個與歐陽修眉眼相似的年輕人轉了出來。
他先是向歐陽修行了一禮,當即快步上前,將那張信紙拿了起來。
“爹,這字……”
歐陽發拿起信紙,細細端詳。
他對詩詞不感興趣,但唯獨對書法一道研究頗深,臉上驚駭之色越來越濃。
“這筆力雄渾,結構森嚴,已有幾分顏魯公的神韻,卻又自成一格。
孩兒所見當世書法名家,並無一人是此種筆跡!這……這蘇家人口中周先生到底是誰?”
歐陽修緩緩點頭,目光望著空蕩蕩的門口:
“發兒,你都聽到了。
為了這位周先生,這蘇洵一介平民,連我這個翰林學士的麵子都敢不給,甚至於兩個兒子的前程都不顧。
有意思,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