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書庫的日子，對陸明而言，非但不是煎熬，反而成了他穿越以來最充實的一段時光。
他如同一個掉進了米缸的老鼠，貪婪地吸收著這個時代被塵封的醫學和化學知識。那本《金石藥錄》果然沒讓他失望，裡麵記載了大量關於礦物藥性、以及煉丹過程中觀察到的原始化學反應現象。雖然記載語焉不詳，充滿玄學色彩，但結合他現代的化學知識，很多地方都能觸類旁通，給他帶來了無數靈感。
“硝石、硫磺、木炭……比例似乎有點意思……”
“嗯？用綠礬硫酸亞鐵）加熱製取‘神水’稀硫酸）？這法子糙是糙了點，但思路是對的！”
“朱砂硫化汞）煉水銀……臥槽，這玩意兒有毒啊！怪不得古代煉丹師動不動就嗝屁升仙……”
他一邊吐槽，一邊如饑似渴地記錄、分析、推演。張醫官派來的“監工”偶爾會鬼鬼祟祟地在門口張望，每次看到的都是陸明要麼在埋頭苦讀，要麼在灰頭土臉地清理書架、整理那些散發著黴味的“廢紙”，一副任勞任怨、逆來順受的模樣。
“哼，算他識相！”監工回去彙報，張醫官和李醫官這才心下稍安，認定了陸明是在無力地忍受懲罰，隻等著他被黴味熏倒或者被蟲鼠咬傷的笑話。
他們卻不知道，陸明在清理過程中，已經偷偷藏起了一些對他“有用”的東西——幾塊顏色特殊的礦石，一小包受潮但似乎還能用的硝石，甚至還有幾個造型古怪、被前任主人丟棄的陶瓷坩堝和琉璃瓶雖然都有裂紋，但洗洗還能用）。
他的“家庭實驗室”計劃，正在這黴味衝天的舊書庫裡，悄然孕育。
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
就在陸明初步理清頭緒，準備找機會嘗試一下最簡單的化學實驗——比如提純一下硝石，或者用那包受潮的綠礬試試能不能搞出點酸性物質的時候，麻煩，主動找上門了。
這天清晨，陸明剛用破布蒙住口鼻，準備繼續與滿屋子的塵埃和黴斑搏鬥，張醫官就背著手，踱著方步，親自來到了舊書庫門口。
他站在門外，用手帕捂著鼻子，嫌棄地掃視著裡麵灰頭土臉的陸明，臉上帶著毫不掩飾的惡意和一絲快意。
“陸醫正，這幾日‘休養’得如何啊？”張醫官拖長了語調問道。
陸明放下手中的撣子，拍了拍身上的灰，平靜地回答：“托張醫官的福，受益匪淺。”他說的是大實話，聽在張醫官耳裡卻成了反諷。
張醫官臉色一沉：“少油嘴滑舌！王太醫有令，宮中需用幾味特殊的‘藥引’，太醫院庫存不足，需即刻采集新鮮入藥。這份差事，也交給你了。”
說著，他從袖中抽出一張紙條，用兩根手指拈著，遠遠地遞過來，仿佛靠近陸明都會染上窮酸氣和黴運。
陸明走上前接過紙條，展開一看，眉頭微挑。
紙條上列著幾味藥材：“寅時荷葉露”、“並蒂蓮初蕊”、“五色錦鱗蛻”……名字一個比一個花哨，要求一個比一個刁鑽。什麼寅時淩晨三點到五點）的荷葉上的露水，還得是特定池塘的；並蒂蓮本來就罕見，還要剛剛綻放時的花蕊；五色錦鯉脫落的鱗片，顏色還得齊全……
這哪裡是采藥引？這分明是刁難！而且是毫不掩飾的刁難！采集這些東西，不僅需要起早貪黑，跑遍大半個皇宮，還得看運氣，完不成就是怠工之罪。
“張醫官，”陸明抬起頭，臉上沒什麼表情，“這幾味藥引，似乎並非急症所需，而且采集不易，耗時費力。是否……”
“是否什麼？”張醫官打斷他，厲聲道，“這是王太醫的命令！也是宮裡的需求！你一個小小的醫正，還敢質疑上官的決定？讓你去你就去！哪來那麼多廢話！今日日落之前，必須采集齊全，送到王太醫值房！否則，哼！”
他冷哼一聲，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陸明看著張醫官那張寫滿了“我就是故意整你”的臉，知道爭辯無用。他沉默了片刻，將紙條折好，收入懷中。
“遵命。”
聲音依舊平靜，聽不出喜怒。
張醫官看著他這副“逆來順受”的樣子，心中暢快無比，仿佛連日來在陸明這裡吃癟的悶氣都一掃而空。他得意地笑了笑，又嫌棄地瞥了一眼舊書庫，轉身揚長而去。
陸明看著他的背影，眼神微冷。
他回到舊書庫，簡單清理了一下自己，換上了一身相對乾淨些的舊衣服——依舊是那身洗得發白的官袍，實在沒有替換的。然後，他拿上一個小巧的同樣是破舊的）藥簍，幾個用來盛放露水和花蕊的乾淨瓷瓶，深吸一口氣，走出了這片暫時屬於他的“避風港”。
他知道，真正的考驗，現在才開始。皇宮大內，規矩森嚴，他一個最低等的醫官，獨自在其中行走采集，本身就是一件容易惹禍上身的事情。張醫官此舉，可謂毒辣。
……
清晨的皇宮，籠罩在一片薄霧之中。朱牆金瓦在晨曦中若隱若現，帶著一種森嚴的寂靜和壓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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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明憑著原主模糊的記憶和一路小心詢問儘量找那些看起來品級不高、麵相和善的太監宮女），朝著禦花園的方向走去。
紙條上要求的“寅時荷葉露”，指定了禦花園中“澄瑞亭”附近的荷塘。寅時已過，但清晨的露水或許還能收集到一些。
這是他第一次真正深入皇宮腹地。沿途亭台樓閣，雕梁畫棟，無不彰顯著皇家的氣派與奢華。但與現代故宮作為旅遊景點的喧囂不同，這裡的寂靜帶著一種無形的重量，每一步都需小心，生怕衝撞了哪位貴人。
禦花園占地極廣，奇花異草，假山流水，布置得極為精巧。陸明無暇欣賞，按照指示，找到了澄瑞亭旁那片廣闊的荷塘。
時值初夏，荷葉田田，碧綠接天，晨露在寬大的荷葉上滾動，如同顆顆晶瑩的珍珠。空氣中彌漫著清新的草木氣息和淡淡的荷花香，讓人精神一振。
“總算有點像樣的空氣了。”陸明深深吸了一口，感覺在舊書庫被黴味荼毒的肺部都得到了淨化。
他不敢耽擱，趕緊拿出瓷瓶，小心翼翼地將荷葉中央彙聚的、最清澈的露水導入瓶中。這活兒需要耐心和細致，動作稍大，露水就會滑落。
就在他專心致誌采集露水的時候，一陣細微的腳步聲和低語聲從荷塘另一側的小徑傳來。
陸明動作一頓，下意識地縮了縮身子，借著一叢茂密的翠竹掩住身形。在皇宮裡，多一事不如少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