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鐵柱等武將的哄笑聲和狼狽身影消失在廳外,厚重的門簾落下,將喧囂隔絕。正廳內瞬間恢複了之前的肅靜,甚至比之前更加凝重。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茶香,以及一種無形無質、卻足以讓人呼吸凝滯的威壓。
趙普沒有立刻說話,他隻是用手指輕輕摩挲著光滑的茶杯邊緣,目光落在陸明身上,帶著一種深沉的、仿佛要將他從裡到外徹底看穿的審視。那目光不再有之前的試探和戲謔,而是純粹的、屬於上位智者的評估。
陸明坦然端坐,迎著趙普的目光,心知肚明——小嘍囉的戲碼演完了,接下來,該是正主登場,或者說,是正主意誌的直接體現了。他調整著呼吸,將剛才因“巧辨詐病”和“穴位按摩”而略有起伏的心緒平複下去,如同古井無波。
就在這寂靜幾乎要凝結成實體的時候,一陣沉穩、有力、仿佛帶著某種獨特韻律的腳步聲,從廳後的屏風處傳來。
嗒…嗒…嗒…
不疾不徐,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人的心坎上。伴隨著腳步聲,一股難以言喻的、混合著鐵血殺伐與深沉威嚴的氣場,如同潮水般彌漫開來,瞬間充斥了整個廳堂。
陸明感覺自己的心臟不由自主地收緊了一下。來了!
趙普立刻站起身,神色恭敬地微微躬身。
陸明也隨即起身,垂手而立,目光投向屏風方向。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雙黑色的官靴,靴幫上沾著些許未曾拍淨的塵土,顯示出主人並非一直安坐府中。隨即,一個高大的身影繞過屏風,出現在陸明眼前。
此人年約三旬許,身材魁梧挺拔,比剛才裝病的王鐵柱似乎還要高出少許,肩寬背厚,將一身尋常的紫色常服撐得滿滿當當,仿佛蘊藏著無窮的力量。他的麵容算不得多麼俊美,但線條剛毅,如同刀削斧劈,鼻梁高挺,嘴唇緊抿,下頜線條分明。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雙眼睛,開闔之間精光四射,如同蟄伏的猛虎,平靜的表麵下蘊藏著滔天的威勢和洞悉人心的銳利。他隻是站在那裡,並未刻意釋放氣勢,卻已然成為了整個廳堂絕對的中心,讓人無法忽視,更不敢直視。
正是殿前都點檢,未來宋太祖——趙匡胤!
陸明心中凜然。這就是曆史上結束五代亂世、開啟三百年文治盛世的大宋開國皇帝!即便此刻他尚未黃袍加身,但那與生俱來的王者氣度與久居上位、手握重權養成的威嚴,已足以讓任何麵對他的人感到巨大的壓力。
趙匡胤的目光掃過趙普,微微頷首,隨即落在了陸明身上。
那目光如同實質,帶著千鈞重壓,仿佛能穿透血肉,直抵靈魂深處。陸明感覺自己像是被一頭史前巨獸盯上,渾身的汗毛都要豎起來了。但他強行穩住心神,強迫自己抬起頭,不閃不避地迎上那道目光,同時按照禮製,躬身行禮,聲音儘量保持平穩:
“下官陸明,參見趙將軍。”
趙匡胤沒有立刻說話,他就那樣靜靜地站著,打量著陸明。廳內的空氣仿佛凝固了,時間也似乎變得緩慢。陸明能清晰地聽到自己心臟在胸腔裡咚咚狂跳的聲音,但他麵上依舊努力維持著鎮定,甚至嘴角還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恰到好處的恭敬笑意。
幾息之後,趙匡胤終於開口了,他的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免禮。”
僅僅兩個字,卻仿佛帶著無形的力量,讓陸明肩頭的壓力為之一輕。
“謝將軍。”陸明直起身,依舊垂手恭立。
趙匡胤邁步走到主位坐下,動作沉穩大氣。趙普這才跟著坐下,姿態恭敬。
“坐。”趙匡胤指了指剛才陸明坐的位置。
“謝將軍賜座。”陸明再次道謝,然後才小心翼翼地坐下,隻坐了半邊屁股,姿態放得極低。麵對這位未來太祖,該有的敬畏必須要有,這不是慫,是生存智慧。
趙匡胤的目光依舊停留在陸明身上,仿佛要將他看個通透。他端起趙普親自斟上的熱茶,呷了一口,緩緩開口,語氣平淡,卻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
“方才廳外之事,吾已聽聞。”他沒有具體說聽到了什麼,但那雙銳利的眼睛已經說明了一切。“陸醫正,眼力不錯,手段也……頗為新奇。”
他沒有用“醫術高明”之類的詞語,而是用了“眼力不錯”、“手段新奇”,評價得很克製,甚至帶著點意味深長。
陸明心中微動,知道這是對方在定性,也是在繼續試探他的反應。他連忙躬身,語氣謙遜:“將軍謬讚。下官不過是遵循醫理,細心觀察,僥幸未在諸位將軍麵前失儀罷了。至於些許推按手法,乃是雕蟲小技,難登大雅之堂,讓將軍見笑了。”
他把功勞推給“醫理”和“觀察”,將自己的行為定義為“未失儀”,姿態放得很低。
趙匡胤不置可否,放下茶杯,手指在硬木椅扶手上輕輕敲擊著,那節奏仿佛帶著某種魔力,牽動著人的心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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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聞你與李家,有些舊怨?”他突然轉換了話題,語氣依舊平淡,卻像是一根針,直刺要害。
陸明心中一緊,知道重頭戲來了。這才是趙匡胤找他來的核心原因之一!李家如今攀附的是趙匡胤的堂弟,某種程度上也算綁在了趙匡胤的戰車上。自己這個被李家羞辱、反手還寫下“休書”的前未婚夫,自然會引起趙匡胤的注意,甚至是……不快。
他大腦飛速運轉,臉上卻露出恰到好處的“黯然”和“釋然”,輕歎一聲道:“回將軍,皆是過往雲煙了。當年兩家確有婚約,奈何世事變遷,門第懸殊,李家另擇良緣,亦是人之常情。下官人微言輕,不敢有怨,唯有謹守本分,潛心醫道,以期不負此生。”
他這番話,既承認了事實,又顯得豁達大度,將矛盾輕描淡寫地歸結於“門第懸殊”和“人之常情”,絕口不提自己的“休書”壯舉,更沒有絲毫對李家和趙家的不滿,反而強調自己“人微言輕”、“謹守本分”。
趙匡胤深邃的目光看著他,似乎在判斷他這番話有幾分真心。
片刻後,他嘴角微微扯動了一下,露出一絲難以察覺的弧度,不知是讚許還是彆的什麼。
“你能如此想,甚好。”趙匡胤淡淡道,“男兒立世,當以功業為重,些許兒女私情,不必掛懷。”
這話聽起來是開導,實則是在敲打和引導——過去的事就算了,以後安分點,彆想著借機生事,你的前途在於“功業”,而功業……可以由我來給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