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剛蒙蒙亮,陸明正蹲在救護所門口,就著涼水啃一塊硬得能當磚頭使的胡餅,心裡盤算著王鐵柱去滄州城討要物資,會不會碰一鼻子灰。
就在這時,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一名身著明光鎧的禦前侍衛勒馬停在他麵前,動作乾淨利落,激起一片塵土。
“陸醫官!”侍衛翻身下馬,聲音洪亮,引得周圍早起忙碌的醫徒和輕傷員紛紛側目,“陛下急召,請即刻隨我入行轅覲見!”
陸明被那馬蹄揚起的塵土嗆得咳了兩聲,手裡的半塊胡餅差點掉地上。他勉強咽下嘴裡乾澀的餅渣,心裡嘀咕:這麼大清早的,老板召見?準沒好事!不是有疑難雜症,就是有疑難雜“政”。他拍了拍手上的餅屑,站起身,一臉“打工人”的無奈:“這位將軍,容我洗個手,換身乾淨衣服?這一身藥味加血腥味,怕熏著陛下。”
侍衛麵無表情,但眼神裡透著一絲不容置疑:“陛下口諭,事態緊急,請陸醫官即刻動身。”他頓了頓,補充了一句,“陛下說,陸醫官不拘小節,無妨。”
陸明嘴角抽了抽,得,連換衣服的時間都不給。他低頭看了看自己沾著些許血跡和藥漬的舊官袍,心想:好吧,這可是你說的,到時候彆嫌我形象不佳,有礙觀瞻。
他認命地跟著侍衛上了馬,一路朝著滄州城內的皇帝行轅疾馳而去。路上,他試圖從侍衛嘴裡套點話:“將軍,可知陛下召見,所為何事?”
侍衛目不斜視,言簡意賅:“末將不知,陸醫官到了便知。”
陸明撇撇嘴,得,還是個保密局的。
到了行轅,氣氛明顯比往日更加凝重。侍衛、內侍們個個屏息凝神,走路都帶著小心。陸明被直接引到了柴榮的書房兼臨時議事廳。
一進門,就看到柴榮背對著門口,站在那幅巨大的北伐軍事輿圖前,雙手負後,即使隻是一個背影,也能感受到那股壓抑的怒氣。地上還散落著幾本賬冊,顯然是剛被發泄過怒火的犧牲品。
“臣陸明,參見陛下。”陸明老老實實行禮,心裡琢磨著這是誰又觸了這位雄主的黴頭。是前線戰事不利?還是哪個不開眼的家夥又搞砸了?
柴榮緩緩轉過身,臉上倒是看不出太多表情,但眼神銳利如刀,直接落在陸明身上:“陸愛卿,不必多禮。朕這裡遇到一樁蹊蹺事,想來聽聽你的看法。”
“陛下請講,臣必定知無不言。”陸明心裡警鈴微作,感覺這坑可能不小。
柴榮沒有直接說事,反而踱步到書案前,拿起一份奏報,語氣平淡卻帶著壓力:“朕聽聞,你在前沿救護所,不僅醫術高超,將這傷病營打理得井井有條,甚至連物資消耗、人員調度,都有一套獨特的記錄和管理之法,效率遠超舊製?”
陸明心裡“咯噔”一下,老板這是要考核kpi?他謹慎地回答:“回陛下,隻是些笨辦法,力求物儘其用,人儘其才,減少不必要的浪費和混亂,讓更多傷員能得到及時救治。”
“哦?笨辦法?”柴榮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極淡的弧度,“能讓傷病營起死回生,能讓將士爭相效命的‘笨辦法’,朕倒是很想見識見識。”他話鋒一轉,終於切入正題,“朕這裡,如今也有一樁關於‘浪費’和‘混亂’的疑難,想借你這‘笨辦法’一用。”
他示意了一下地上的賬冊,語氣沉了下來:“軍糧消耗,數目對不上了。有人,在挖我大周北伐的根基!”
陸明瞬間明白了。原來是軍糧出了問題!怪不得老板火氣這麼大。這確實是動搖軍國根本的大事。他立刻聯想到自己救護所物資消耗異常,以及陳遠信中所提的後方調度波動,心中頓時了然,看來這後勤係統的漏洞,比他想象的還要大。
“陛下,”陸明拱手,腦子飛速轉動,“軍糧之事,關乎數十萬將士性命和北伐成敗,確實不容有失。隻是……臣一介醫官,於錢糧之事並不精通,恐怕……”
柴榮打斷他:“朕不要你精通錢糧!朕要的是你那種‘物儘其用,人儘其才’,看透虛妄,直指本質的‘笨辦法’!”他目光灼灼地盯著陸明,“朕知道,你身邊有個叫陳遠的門客,精於算學,是你那套‘笨辦法’的執行者。朕給你權限,著你即刻調查軍糧損耗一案!需要什麼人,調閱什麼文書,滄州城內,無人敢阻!”
陸明心裡叫苦不迭,這真是怕什麼來什麼。查賬?還是查軍糧的賬?這特麼是往火藥桶上坐啊!不用想都知道,這裡麵牽扯的利益網有多複雜,背後的水有多深。一個弄不好,彆說功勞,小命都可能搭進去。
但他能拒絕嗎?看看柴榮那眼神,分明是“朕很看好你,彆讓朕失望”的潛台詞。拒絕老板的“信任”?除非他不想在大周混了。
刹那間,陸明腦海裡閃過無數念頭。硬著頭皮上?風險太大。甩鍋?沒地方甩。等等……統計學?數據對比?這似乎是破局的一個辦法!不直接去查那堆做了不知道多少手腳的爛賬,而是從最基礎、最難偽造的數據入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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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到這裡,陸明深吸一口氣,臉上露出了那種柴榮熟悉的、帶著點自信又有點“搞事情”意味的笑容:“陛下既然信得過臣,臣願效犬馬之勞。不過,臣查案的方法,可能和尋常查賬有些不同,需要陛下全力支持。”
柴榮見他應承下來,臉色稍霽:“講!”
“第一,”陸明伸出食指,“請陛下立刻下令,封鎖滄州所有糧倉、物資倉庫,許進不許出,凍結一切現有庫存,由陛下親信侍衛與臣派人共同看守、盤點。”
“準!”
“第二,”陸明伸出第二根手指,“請陛下授予臣臨時權限,可調閱兵部、戶部在滄州的所有存檔,包括各營上報的兵馬員額、調動記錄、每日糧草領取憑證存根,越詳細越好。”
“準!”
“第三,”陸明伸出第三根手指,表情變得有些“狡黠”,“請陛下給臣幾個人,要那種……嗯,比較‘軸’,認死理,對數字特彆敏感,而且嘴巴夠嚴的書吏或者算學先生。”
柴榮愣了一下,沒想到陸明會要這種人,但還是點頭:“可以!朕讓行轅內所有精通算學的書吏聽你調遣!”
陸明卻搖了搖頭:“陛下,行轅內的書吏,牽扯可能太深。臣想要‘新鮮’的,最好是剛從開封來的,或者與本地、與軍中各方都無甚瓜葛的。”
柴榮深深看了陸明一眼,明白了他的顧慮,這是要防止調查團隊內部被滲透。他沉吟片刻:“朕記得,隨軍的有幾位是從翰林院抽調來的年輕編修,平日負責文書歸檔,背景清白,與軍中無涉,可堪一用?”
“如此甚好!”陸明一拍手,“另外,臣還需要把陳遠調過來,他是此道高手。”
“準奏!”柴榮大手一揮,當即寫下幾道手諭,加蓋印信,交給陸明,“陸愛卿,朕給你三天時間!三天之內,朕要看到初步結果!此事機密,除朕與你之外,不得向任何人透露調查的真實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