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城難民營,已是人間煉獄的前奏。
空氣中彌漫著汗臭、餿味、以及一種名為“絕望”的獨特芬芳。
那根被鐵匠老張舉過頭頂的粗大車軸,在午後的陽光下閃爍著森冷的鐵光,像一根即將敲響京城喪鐘的撞槌。
對麵,禁軍隊長煞白的臉上,豆大的汗珠滾滾滑落,握刀的手青筋畢露。
他知道,隻要自己稍一退縮,身後這道薄薄的人牆,就會被瞬間撕成碎片,
然後,這股失控的洪流將淹沒整個京城。
王敬忠就站在這滔天巨浪的最前方,他那身緋色的官袍,像驚濤駭浪中的一葉孤舟。
他一生引以為傲的口舌、筆杆,在最原始的饑餓與憤怒麵前,顯得如此蒼白無力。
完了,他閉上眼,心中一片死灰。
名節、忠義、大炎的未來……都將在此刻,被這根鐵軸,砸個稀巴爛。
就在這千鈞一發,鐵軸即將揮落,佩刀即將斬下的瞬間!
“閃開!都給老子閃開!!”
一聲公鴨嗓子般的尖利嘶吼,硬生生從騷亂的人群外圍,撕開了一道口子。
眾人愕然回頭,隻見一個官帽歪斜、官服淩亂的中年官員,正以一種百米衝刺的姿態,手腳並用地扒開人群,瘋了似的往裡衝。
他臉上混著泥土、淚水和鼻涕,眼神卻亮得嚇人,那是一種見到了神跡的狂熱和癲狂。
正是剛剛從養心殿,飛奔而來的禦史台官員,劉承。
“王大人!王大人!”
劉承像一發炮彈,精準地撞進了風暴中心,一把死死抓住了王敬忠的胳膊,整個人都在劇烈地哆嗦。
王敬忠被他撞得一個趔趄,正要發火,卻被對方那副見了鬼,又像是見了神的表情給鎮住了。
“劉承?你……你不是進宮求援了嗎?如何這般模樣?”
“援……援兵?”
劉承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是一種混雜著狂喜與驚駭的古怪神情,他死死攥著王敬忠的手臂,壓低了聲音嘶吼道:
“王大人!不是援兵……是神諭!陛下他……降下神諭了!
神諭?
王敬忠腦子嗡的一聲,差點以為自己因為急火攻心出現了幻聽。
周圍的難民也都愣住了,就連舉著車軸的老張,都暫時忘記了要殺出一條血路,好奇地看著這個突然闖進來的瘋子。
劉承根本不在乎旁人的目光,他死死攥著王敬忠,將聲音壓到最低,用一種分享宇宙終極奧秘的口吻,顫抖著說道:
“陛下!是陛下!他老人家……不,他小人家在夢中神遊太虛,感應到了南城之危!降下了破局的神諭啊!”
王敬忠眼皮狂跳。
又是這套嗑!
從那塊發黴的點心,到那個驚天動地的噴嚏,再到今天的……夢中神諭?
他此刻的心情,就像一個堅定的唯物主義者,連續三次被同一塊板磚拍了後腦勺。
雖然依舊不信,但身體已經開始產生肌肉記憶了。
他艱難地咽了口唾沫,用同樣顫抖的聲音問:
“陛……陛下的神諭是……?”
劉承湊到他耳邊,深吸一口氣,然後用儘全身力氣,吐出了那個石破天驚的字眼:
“水!!!”
“……”
王敬忠呆住了。
水?什麼玩意兒?
他看著劉承那張因為狂熱而扭曲的臉,腦子裡一瞬間閃過了無數個念頭。
難道是讓老夫用水龍頭滋他們?
還是說……李思遠派人往井裡投毒了?
不對啊,陛下要喝水,這算哪門子神諭?
這跟眼前的局麵有半毛錢關係?
他的大腦,這顆被譽為“大炎文官不屈脊梁”的頂級處理器,在這一刻徹底宕機了。
然而,絕境之中,人的潛力是無窮的。
尤其是對於王敬忠這種,已經熟練掌握了“皇家腦洞解讀學”的資深學者而言。
他看著眼前一張張,因為饑餓和憤怒而扭曲的臉。
他們為什麼憤怒?
因為粥裡有沙子!
他們為什麼恐慌?
因為謠言說朝廷要放棄他們,連口乾淨的飯都不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