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戶部官員用顫抖的手,將最終的統計數字呈上來時,王敬忠和聞人泰,都沉默了。
從錢立楨及其黨羽家中抄出的金銀、珍寶、田契、商鋪,折算成白銀,總額竟然高達……九千萬兩!
這是一個足以讓早已乾涸的國庫,瞬間化為百川彙流的汪洋的天文數字。
要知道,當初權傾朝野,被認為是國朝第一貪的李思遠,抄家所得,也不過六千多萬兩。
錢立楨,一個地方織造局的官,二十年間,竟然貪出了一個半“李思遠”!
消息傳出,整個江南,徹底沸騰了。
百姓們先是不信,繼而狂喜,最後,是發自肺腑的,對那位遠在行宮的小皇帝的,狂熱崇拜!
“神君!是神君陛下顯靈了啊!”
“沒錯!若不是陛下天心仁愛,洞察奸佞,我們這些小老百姓,怕是要被姓錢的給活活剝皮抽筋了!”
“感謝神君陛下為我們江南做主!”
街頭巷尾,無數百姓自發地湧上街頭,他們敲鑼打鼓,燃放鞭炮,比過年還要熱鬨。
家家戶戶焚香禱告,那衝天的香火氣,幾乎將江南的天空都染成了一片青色。
更有甚者,一群德高望重的老人,帶頭集資,請了最好的工匠,在城中最顯眼的位置,為炎辰立起了一座生祠。
祠堂裡,小皇帝的塑像被雕刻得寶相莊嚴,目光悲憫,仿佛真的能洞察世間一切苦厄。
百姓們排著長隊,提著瓜果,捧著香燭,虔誠地跪拜。
那洶湧的信仰之力,幾乎化為實質,讓整個江南的氣運,都為之一清。
而此刻。
這場風暴的中心,被江南百萬百姓奉若神明的“神君陛下”,正躺在行宮涼爽的絲綢軟塌上,睡得正香。
因為換上了透氣吸汗的輕薄絲衣,困擾他多日的濕疹,已經好了大半,身上不再又癢又痛。
小皇帝舒服地翻了個身,砸吧砸吧嘴,白嫩的小臉上,露出了一個滿足的微笑,嘴角還掛著一絲晶瑩的口水。
那場攪動江南,牽連數百官員,抄沒近億家產的驚天大案,在他這裡,甚至不如一個安穩的好覺來得重要。
炎辰是被一陣前所未有的舒爽感給“爽”醒的。
他做了一個很長很長的夢。
夢裡,他不再是那個被悶熱濕氣包裹,渾身長滿痱子,又癢又痛的小可憐。
他變成了一條小魚,泡在了一條清涼甘甜的溪流裡。
那溪水潺潺,流過他的每一寸皮膚,帶走了所有的燥熱與不適,隻留下一片沁人心脾的冰涼。
他快活地吐著泡泡,在溪水裡打著滾,感覺自己每一個毛孔都在歡快地唱歌。
當他睜開眼時,那種通體舒坦的感覺並沒有消失。
他感覺自己的腦袋,像是被這股清泉徹底洗滌過一遍,往日裡那種混沌、遲鈍、仿佛隔著一層毛玻璃看世界的感覺,消失得無影無蹤。
世界,前所未有的清晰。
他能清楚地看到房梁上精美的雕花紋路,能聞到空氣中殘留的淡淡安神香,甚至能聽到自己平穩而有力的心跳聲。
他試探著動了動手指,那十根手指便如臂使指,靈活地蜷縮、伸展。
他又動了動腳趾,同樣毫無凝滯之感。
這種對身體的絕對掌控感,陌生,卻又無比美妙。
炎辰緩緩從床上坐起,赤著腳走到一麵巨大的銅鏡前。
鏡子裡,映出一個粉雕玉琢的孩童。
眉目如畫,唇紅齒白,隻是眼神總是帶著一絲揮之不去的癡傻和茫然。
這是他,也不是他。
過去,炎辰看這張臉,就像看一個與自己無關的陌生人。
他知道這是“自己”,卻無法產生任何認同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