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膿水滿營
天剛蒙蒙亮,趙軍傷兵營的呻吟聲就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壓在營寨上空。木柵欄外的野草上還掛著霜,柵欄裡的乾草堆上,卻躺著二十多個齜牙咧嘴的傷兵——有的胳膊被刀砍得見了骨,有的腿上插著斷箭,最慘的是鄭鐵山,後背一道深可見骨的劈傷,原本裹著的生皮繃帶已經發黑發黏,邊緣滲出的黃綠色膿水把身下的乾草浸出一圈深色印記。
“咳咳……”鄭鐵山突然猛咳起來,後背的傷口被扯動,他疼得額頭冒冷汗,伸手想去摸,卻被旁邊的醫官小李一把按住:“彆碰!越碰越爛!”小李手裡拿著個陶碗,碗裡是半瓶渾濁的烈酒,他蘸著酒往鄭鐵山的傷口周圍擦,酒精碰到破損的皮膚,鄭鐵山疼得渾身抽搐,牙關咬得咯咯響。
營門口傳來腳步聲,林越挎著藥箱快步走進來。他剛靠近鄭鐵山,就聞到一股刺鼻的腥臭味——那是生皮腐爛混著膿水的味道。他蹲下身,小心地掀開生皮繃帶的一角,傷口周圍的皮膚已經腫得發紫,中間還在往外滲著帶血絲的膿水,甚至能看到細小的蛆蟲在傷口邊緣蠕動。
“怎麼還用生皮?”林越的聲音有點沉。小李歎了口氣,把陶碗往地上一放:“林先生,沒辦法啊!上次運糧隊被劫,帶的棉布繃帶全沒了,陳鞣匠隻能鞣了批生皮湊數,能裹住傷口就不錯了。”
話音剛落,旁邊傳來一陣騷動。一個腿上裹著生皮的小兵突然慘叫起來,他一把扯下繃帶,露出底下的傷口——原本隻是個小箭傷,現在已經腫得像個饅頭,皮膚裂開道道小口子,膿水順著小腿往下流。“這破皮子!磨得我疼死了,還越裹越爛!”小兵急得眼淚都快出來了,“再這樣下去,我這條腿是不是要鋸了?”
周圍的傷兵也跟著附和:“我的胳膊也流膿了!”“生皮硬得跟鐵板似的,一動就磨傷口!”“早知道還不如用布條呢,好歹軟和!”
“都安靜!”林越站起身,目光掃過眾人,“生皮繃帶不能再用了——它上麵有細菌和寄生蟲卵,隻會讓傷口感染更嚴重。從今天起,我們改煮生皮,做熟製繃帶!”
“煮皮子?”一個粗嗓門突然響起。眾人回頭,隻見陳鞣匠扛著個鞣皮的木槌走過來,他皮膚黝黑,手上全是老繭,臉上帶著點不屑,“林先生,我鞣了二十年皮子,還從沒聽過煮皮子的!生皮鞣過之後結實耐用,煮了就軟塌塌的,怎麼裹傷口?這不是瞎折騰嗎?”
“結實沒用,不感染才有用。”林越迎上陳鞣匠的目光,“生皮上的油脂和細菌,不處理掉,傷口永遠好不了。煮過能殺菌,去油脂,再暴曬幾天,比生皮安全十倍。”
“殺菌?暴曬?”陳鞣匠把木槌往地上一墩,“我看你是讀書讀傻了!皮子煮了就廢了,到時候繃帶不夠用,你負責?”
兩人正爭執間,鄭鐵山突然又咳起來,這次咳得更厲害,嘴角甚至溢出了點血絲。小李趕緊摸他的額頭,驚呼道:“燙!比剛才更燙了!傷口好像還在腫!”
林越快步走過去,手指輕輕按在鄭鐵山的傷口邊緣,鄭鐵山疼得哼了一聲。林越皺起眉——感染已經擴散了,再拖下去,可能會引發敗血症。他抬頭看向陳鞣匠,語氣更堅定了:“現在就去準備大鍋和草木灰,再把營裡剩下的生皮都搬出來。今天必須煮出第一批熟製繃帶,晚了,鄭鐵山的腿可能就保不住了。”
陳鞣匠盯著鄭鐵山痛苦的樣子,又看了看周圍其他傷兵流膿的傷口,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扛著木槌轉身:“行,我去準備。但要是煮出來的皮子不能用,你可彆怨我。”
林越沒說話,隻是蹲下身,用乾淨的布條蘸著烈酒,小心地清理鄭鐵山傷口上的膿水。鄭鐵山喘著氣,看著林越專注的側臉,低聲說:“林先生,要是……要是真保不住腿,你也彆為難自己。”
林越手上的動作頓了頓,抬頭衝他笑了笑:“放心,你的腿,還有這些傷兵的傷口,都會好起來的。”
可他心裡清楚,這事兒沒那麼容易。陳鞣匠的抵觸隻是開始,煮皮子需要時間,草木灰的比例、煮製的時長、暴曬的火候,每一步都不能錯。而鄭鐵山的體溫還在升,留給他們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第二節草木之爭
營地旁的溪流邊,三個大鐵鍋架在三角石灶上,底下的柴火劈啪作響,鍋裡的水已經冒起了白氣。陳鞣匠指揮著兩個小兵,把一捆捆生皮往鍋裡扔——那些生皮是剛鞣好的,還帶著股鞣製時的澀味,表麵泛著暗沉的黑色。
“水開了就把草木灰加進去,多加點,能去腥味。”陳鞣匠一邊添柴,一邊對旁邊的小兵說。他手裡拿著個布袋子,裡麵裝著剛從山坡上挖的草木灰,灰末細膩,呈淺灰色。
“等等,草木灰不能多放。”林越快步走過來,手裡拿著個竹製的小瓢,“草木灰裡含碳酸鉀,堿性太強會腐蝕皮革,也會刺激傷口。按比例來,一鍋水加三瓢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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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鞣匠皺起眉,把布袋子往地上一放:“林先生,我鞣皮的時候,草木灰都是隨便加的,越多去油越乾淨。你這三瓢,能有什麼用?”
“去油要適度,不是越多越好。”林越拿起瓢,從布袋子裡舀出三瓢草木灰,慢慢倒進鍋裡,“堿性太強,皮革會變硬變脆,裹在傷口上容易磨破皮膚;堿性不夠,油脂去不掉,還是會滋生細菌。三瓢的量,剛好能中和皮革裡的酸性,又能去油。”
陳鞣匠撇了撇嘴,沒再反駁,但眼神裡還是帶著不信。他蹲在灶邊,看著鍋裡的草木灰慢慢溶解,水變成了淺灰色,生皮在水裡浮浮沉沉,表麵的油脂開始慢慢浮上來,形成一層薄薄的黃膜。
“林先生,你看,這油脂都浮起來了,多加點草木灰,說不定能去得更乾淨。”陳鞣匠指著水麵上的油脂,又想往鍋裡加灰。
“不用。”林越攔住他,“現在的溫度和濃度,剛好能讓油脂析出。再等半個時辰,我們把皮子撈出來看看。”
說著,林越從藥箱裡拿出一塊竹片,在上麵刻了幾個字:“第一鍋,草木灰三瓢,煮製半個時辰。”他把竹片插在灶台邊,又拿出個小陶罐,從鍋裡舀了點水,倒進罐子裡——他要留著水樣,觀察不同草木灰比例下的水質變化。
旁邊的小兵二柱看愣了,撓著頭問:“林先生,你記這些乾啥?煮皮子不就是看個大概嗎?”
“沒有大概,隻有精確。”林越把陶罐蓋好,“每一鍋的草木灰量、煮製時間、水溫,都要記下來。這樣下次煮的時候,才能知道哪種方法最好,不會出錯。”
二柱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轉頭看向鍋裡。這時候,水麵上的油脂越來越多,風一吹,腥味裹著熱氣撲過來,二柱忍不住彆過臉去。陳鞣匠卻看得很認真,他時不時用木棍戳戳鍋裡的皮子,嘴裡念叨著:“軟了點,比生皮軟了……”
半個時辰一到,林越和陳鞣匠一起,用木棍把鍋裡的皮子撈出來。剛撈出來的皮子還冒著熱氣,表麵濕漉漉的,用手一摸,比生皮軟了不少,之前表麵的油膩感也沒了。陳鞣匠捏著皮子,翻來覆去地看,嘴裡嘀咕:“好像……還真行。”
“再曬三天,讓它徹底乾透,殺菌。”林越把皮子鋪在旁邊的樹枝上,樹枝是他特意選的,粗細均勻,能讓皮子曬得更透。“每天要翻三次,早上一次,中午一次,傍晚一次,確保每個角落都曬到。”
“知道了知道了。”陳鞣匠擺擺手,心裡卻有點佩服——他沒想到,煮皮子還能這麼講究。
可事情並沒有那麼順利。第二天早上,林越去看曬著的皮子,發現有幾塊皮子邊緣有點發黑。他趕緊拿起來聞了聞,有股淡淡的黴味。
“怎麼回事?”陳鞣匠也走了過來,看到發黑的皮子,臉色沉了下來,“是不是昨天煮的時候沒煮熟?”
林越搖搖頭,摸了摸皮子的濕度:“是昨晚下了點小雨,皮子沒曬乾,受潮了。”他抬頭看了看天,今天是晴天,但風有點大,“今天要多翻幾次,中午太陽最烈的時候,把皮子移到空曠的地方,讓太陽直射。”
說著,林越拿起一塊發黑的皮子,用指甲刮了刮表麵的黴點,又用舌頭舔了舔手指——有點澀,是草木灰的殘留。他皺起眉:“還有,下次煮完皮子,要先把表麵的草木灰衝乾淨再曬,不然殘留的堿性物質會讓皮子更容易發黴。”
陳鞣匠這次沒反駁,隻是點點頭,拿起那塊發黑的皮子:“我去把這些黴點刮掉,再重新曬。下次我注意,煮完先衝水。”
林越看著陳鞣匠的背影,心裡鬆了口氣。他知道,陳鞣匠雖然固執,但也是個講道理的人,隻要看到效果,就會慢慢接受新方法。
可就在這時,傷兵營那邊傳來一陣喧嘩。林越和陳鞣匠對視一眼,趕緊往那邊跑。
跑到傷兵營,就看到小李急得滿頭大汗,鄭鐵山躺在乾草堆上,已經昏迷了,他的傷口腫得更厲害,膿水順著後背流到地上,旁邊的小兵們都圍著,一臉焦急。
“怎麼回事?”林越快步走過去,摸了摸鄭鐵山的額頭,燙得嚇人。
“剛才他突然抽搐起來,然後就暈過去了。”小李聲音發顫,“我給他擦了烈酒,也不管用。”
林越解開鄭鐵山的衣服,看到他的胸口也有點發紅,心裡一沉——感染已經擴散到全身了。他轉頭看向陳鞣匠,語氣急促:“第一批熟製繃帶什麼時候能好?鄭鐵山等不及了。”
陳鞣匠看著鄭鐵山昏迷的樣子,咬了咬牙:“我今天多翻幾次皮子,晚上再用火烘一烘,爭取明天早上就能用。”
林越點點頭,從藥箱裡拿出一包草藥,遞給小李:“把這個熬成湯,給鄭鐵山灌下去,先穩住他的體溫。”然後他又看向陳鞣匠:“今晚我和你一起守著皮子,一定要確保明天能用上。”
陳鞣匠看著林越堅定的眼神,重重地點了點頭。夜色慢慢降下來,溪流邊的灶台又燃起了火,這次不是煮皮子,而是用來烘皮子。林越和陳鞣匠坐在火堆旁,時不時翻一下樹枝上的皮子,火光映著他們的臉,也映著樹枝上那些慢慢變乾、泛出淺棕色的皮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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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鞣匠突然開口:“林先生,你說……這煮過的皮子,真的能讓傷口不感染嗎?”
林越看著火堆,輕聲說:“能。隻要我們把每一步都做好,去油、殺菌、曬乾,這些皮子就能變成救命的繃帶。”
陳鞣匠沒再說話,隻是默默地拿起一根木棍,翻了翻皮子。他心裡清楚,這一次,他必須相信林越。因為鄭鐵山的命,還有那些傷兵的命,都寄托在這些煮過的皮子上了。
第三節曬透人心
第三天早上,太陽剛爬上山頭,林越就跑到了溪流邊。樹枝上的皮革已經曬得差不多了,淺棕色的表麵泛著點光澤,用手一摸,乾燥又柔軟,沒有一點異味。他拿起一塊,用指甲刮了刮表麵,沒有殘留的油脂,也沒有黴點——第一批熟製繃帶,終於成了。
“成了!真成了!”陳鞣匠也跑了過來,拿起一塊皮革,翻來覆去地看,臉上露出了笑容,“這皮子煮過之後,比生皮軟和多了,還沒腥味,確實比生皮好用。”
“走,去給鄭鐵山換藥。”林越把皮革疊好,放進藥箱裡,快步往傷兵營走。陳鞣匠跟在後麵,手裡也拿著幾塊皮革,腳步比平時快了不少。
到了傷兵營,鄭鐵山已經醒了,雖然還是有點虛弱,但體溫已經降下來了。小李看到林越手裡的熟製繃帶,趕緊迎上來:“林先生,這就是你說的熟製繃帶?”
“對。”林越蹲下身,小心地解開鄭鐵山身上的生皮繃帶——生皮已經和傷口粘在一起了,林越用溫水慢慢浸濕,才一點點揭下來。揭下來的瞬間,所有人都倒抽了口氣——傷口雖然還在流膿,但比之前已經好多了,周圍的紅腫也消退了一些。
林越拿起一塊熟製繃帶,用烈酒消了毒,然後輕輕地敷在鄭鐵山的傷口上,再用布條纏好。“這繃帶軟和,不會磨傷口,也不會滋生細菌,你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