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痘起戰俘
入秋的風裹著寒意，刮得戰俘營的木柵欄“吱呀”作響。林越剛給傷兵營的鄭鐵山換完繃帶，就聽見西北方向傳來一陣嘈雜——那是戰俘營的方向，三百多個秦軍戰俘被圈在營寨最偏的角落，平日裡隻有送飯的士兵會靠近，此刻卻亂得像被捅了的馬蜂窩。
“林先生！快去看看！戰俘營有人倒了！”小兵李四扛著鐵鍬跑過來，臉上沾著泥，語氣急促，“口吐白沫，臉上還起了紅疹子，嚇人得很！”
林越心裡“咯噔”一下，抓起藥箱就往戰俘營跑。還沒到柵欄邊，就聞到一股混雜著汗臭、黴味的怪味，風一吹，帶著點令人心悸的壓抑。柵欄內，十幾個戰俘圍著一個蜷縮在地上的少年，有人想伸手扶，卻被旁邊的人攔住：“彆碰！說不定是傳染病！”
那少年正是秦小四，才十六歲，上個月被俘時腿上中了箭，還是林越給換的藥。此刻他臉色慘白，嘴唇乾裂，額頭上布滿了細密的紅疹子，像撒了把紅小米，呼吸急促得像破風箱，每喘一下都帶著“嗬嗬”的雜音。
林越蹲在柵欄外，讓李四遞進去一根竹片：“秦小四，能抓住嗎？”秦小四的手指顫了顫，勉強抓住竹片，指尖的溫度燙得林越心裡一沉——高熱，加上紅疹，這症狀像極了先生書裡寫的“天花”。
“誰還有類似的症狀？”林越提高聲音，目光掃過柵欄內的戰俘。起初沒人應聲，過了片刻，一個滿臉胡茬的戰俘慢慢舉起手：“我……我昨天開始頭疼，身上也有點癢，沒敢說……”接著，又有三四個戰俘陸續舉手，有的說發熱，有的說起了小紅點。
“彆慌！都待在原地，彆走動！”林越喊道，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藥箱上的扁鵲像——先生的《疫症論》裡寫過，“天花烈於刀兵，傳於飛沫，染者十死七八，唯隔而治之，可保無虞”。他當時隻當是古籍裡的危言，現在才懂，這“烈於刀兵”的疫症，真的找上門了。
“林先生，這是啥病啊？要不要把他們拉出去埋了？”守柵欄的士兵王二搓著手，眼裡滿是恐懼——去年他老家鬨過疫，一村人死了大半，他怕這病傳到營裡。
“不能埋！是天花，能治，但必須隔離！”林越的聲音很沉，“李四，你去軍需處領石灰粉，越多越好；王二，守好柵欄，不準任何人進出，包括送飯的，我去見趙將軍！”
可沒等林越轉身，就看見趙括的親兵騎著馬過來，老遠就喊：“林郎中！將軍叫你去中軍帳，有要事商議！”
林越心裡急得像火燎，卻隻能先往中軍帳走。帳內，趙括正對著沙盤皺眉，見他進來，抬頭道：“秦軍那邊有異動，可能要偷襲，我叫你過來，是想讓你把傷兵轉移到安全處……”
“將軍！戰俘營爆發天花！”林越打斷他，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急切，“已有五人出現症狀，若不立刻設立隔離區，用不了三天，疫症就會傳到全軍！”
趙括的手頓在沙盤上，臉色瞬間沉下來：“天花？你確定？不過是幾個戰俘生病，至於這麼小題大做？傳出去，士兵們知道戰俘營有疫，軍心必亂，秦軍再趁機來攻，我們怎麼擋？”
“正是因為怕亂，才要隔離！”林越往前一步，指著帳外，“先生說過，‘疫者無分敵友，隔則生，不隔則亡’！戰俘也是人，染了病會傳，若放任不管，等營裡士兵也起疹子，到時候彆說擋秦軍，我們自己就先垮了！”
趙括盯著林越，沉默了片刻，手指在沙盤上敲了敲：“隔離可以，但隻能在戰俘營內劃塊地方，不準擴大，也不準聲張，免得士兵恐慌。還有，不準用太多人手，前線還需要人。”
“不夠！”林越搖頭，“必須把戰俘營整個圈起來，用石灰粉畫隔離帶，還要分生活區、診療區、汙物區，進出都要消毒，不然沒用！”
“你……”趙括剛要發火，帳外突然傳來親兵的喊聲：“將軍！傷兵營有人說頭疼，臉上也起了紅點！”
林越的心猛地一沉——最壞的情況，還是來了。趙括的臉色也變了，盯著林越道：“好！就按你說的辦！但你記住，若控製不住，軍法處置！”
林越沒再爭辯，轉身就往外跑。帳外的風更冷了，他卻覺得後背發燙——這場和天花的仗，從現在開始，輸不得。
第二節石灰為界
戰俘營外，李四已經拉來了兩車石灰粉，白花花的堆在地上，像兩座小雪山。林越蹲在地上，用樹枝畫出隔離區的圖紙：“這裡，從戰俘營柵欄往外擴三丈，用石灰粉畫個方形，這是第一道隔離帶；裡麵再分三塊，東邊是生活區，戰俘住這兒；西邊是診療區，我來治病人；北邊是汙物區，糞便、垃圾都往這兒倒，不準亂倒！”
李四看著圖紙上的道道線條，撓頭道：“林先生，這也太複雜了吧？戰俘們能聽話嗎？還有，這石灰粉撒下去，風一吹就散了，管不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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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用！”林越拿起一把石灰粉，撒在地上，白色的粉末瞬間蓋住了泥土，“石灰是堿性的，能殺病毒，隻要每天補撒一次，病毒就跑不出去。你再去弄點麻布，要雙層的，縫成口罩，讓所有接觸戰俘的士兵都戴上，防止飛沫傳播。”
正說著，王二跑過來，手裡拿著個破麻布：“林先生，這是我找的麻布，夠不夠？還有，戰俘們鬨著要出去，說我們要毒死他們，怎麼勸都不聽！”
林越跟著王二往柵欄走，剛到門口，就看見幾個戰俘正使勁搖柵欄，其中一個高個子戰俘喊道：“憑什麼把我們關起來？我們沒病！你們是想餓死我們！”
“誰要餓死你們？”林越站在石灰堆上，舉起手裡的藥箱，“我是郎中，來給你們治病的。這病會傳染，隔離是為了救你們，也是救我們自己。你們要是想活著回去見家人，就聽話，待在裡麵，我保證，隻要治好，就放你們出來。”
秦小四躺在草堆上，聽見林越的話，虛弱地開口：“彆……彆吵了……我難受……林郎中，你救救我……”
高個子戰俘看了看秦小四，又看了看林越手裡的藥箱，慢慢鬆開了柵欄。林越鬆了口氣，對李四道：“你先帶幾個人撒石灰，從外到內，撒厚點，特彆是隔離帶，要撒兩尺寬！我去縫口罩。”
林越抱著麻布回到醫療帳篷，胡郎中正在給那個起紅點的傷兵檢查，見他進來，急道：“林郎中，這症狀跟你說的天花一樣，怎麼辦？”
“先隔離到診療區，給他戴口罩。”林越拿起針線，開始縫麻布口罩，“胡郎中，你幫我把麻布對折，縫成半月形，邊緣縫上布條，這樣戴在耳朵上不磨。”
胡郎中一邊幫忙，一邊疑惑：“戴這玩意兒乾啥？能擋住病？”
“能擋住飛沫。”林越手裡的針線沒停，“先生說過，‘疫氣多隨咳唾傳，遮口鼻則少染’，這口罩雖然簡單，但能擋住大部分飛沫，減少傳染。”
縫好第一個口罩，林越親自給那個傷兵戴上，教他怎麼係：“繩子要係緊點，彆漏縫，說話、咳嗽的時候，彆摘下來，渴了就舉手，我給你遞水。”
傷兵點點頭，眼裡的恐懼少了些。林越又縫了十幾個口罩，讓李四分給守隔離區的士兵。可剛到隔離區，就看見一個士兵把口罩摘下來，正對著柵欄外的戰俘說話。
“誰讓你摘的？”林越走過去，語氣嚴肅。那士兵趕緊把口罩戴上，嘟囔道：“這玩意兒太悶了，喘不過氣，而且就是幾個戰俘，哪那麼容易傳染？”
林越沒發火，隻是把他拉到一邊，指著隔離區裡的秦小四：“你看他，昨天還能說話，今天就起不來了。這病傳得快，要是你家裡人也起這樣的疹子，你會不會怕？戴口罩不是為了防戰俘，是為了你自己，為了你的家人。”
士兵的臉漲紅了，沒再說話，把口罩係得更緊了。林越看著他的背影，心裡清楚，要讓所有人都重視，光靠說不行，還得讓他們看見效果。
夕陽西下，隔離區的石灰帶終於撒好了，白色的線條在暮色裡格外顯眼，像給戰俘營畫了個安全圈。林越穿著浸過艾草水的麻布外套，第一次走進隔離區——艾草味能驅蟲，也能讓他在一堆病人裡，被士兵們認出來。
秦小四躺在診療區的草席上，看見林越進來，眼裡亮了亮：“林郎中……我還能活嗎？”
林越蹲下來，摸了摸他的額頭，溫度比早上低了點：“能活，隻要你聽話，按時吃藥，擦藥，過幾天疹子消了，就能好。”他從藥箱裡拿出藥膏，是用金銀花、連翹熬的，能清熱解毒，小心地塗在秦小四的疹子上。
秦小四疼得齜牙，卻沒躲：“林郎中，你不怕我傳染你嗎？”
“我戴了口罩，還浸了艾草水，不怕。”林越笑了笑，“而且，我是郎中，救你是我的本分，不管你是趙軍還是秦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