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九璃家的院門是老式的朱漆木門,林野伸手推時,門軸發出“吱呀”一聲輕響,像怕驚擾了院角那叢正開得旺的雛菊。院裡的石桌上擺著個粗陶茶壺,壺嘴還冒著熱氣,顯然是蘇九璃早備好的。
“進來吧,茶剛泡好。”她的聲音從正屋傳來,帶著點笑意。林野走進去時,見她正坐在窗邊的梨花木桌旁,手裡拿著支銀簪,慢條斯理地綰發。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欞斜斜切進來,在她發間流淌,倒比那銀簪更晃眼。
“坐。”蘇九璃抬了抬下巴,示意他坐對麵的椅子。桌上的青瓷杯裡浮著幾片碧螺春,香氣清得像山澗的風。林野剛端起杯,院門外就炸開阿吉的大嗓門:“九璃姐!林野哥!我帶了好東西!”
門被撞開的瞬間,一串人影湧了進來——阿吉扛著個巨大的紙包,看輪廓像是隻烤鵝;陸疤拎著個藤編籃,裡麵露出幾瓶酒的標簽;趙小滿抱著個白瓷碗,碗沿沾著點豆沙紅,想必是溫阮做的紅豆糕;阿霜踩著雙紅繡鞋,手裡把玩著串檀木珠子,紅色裙擺掃過門檻時帶起陣香風;玄機子被阿九姐扶著,懷裡還揣著本線裝的《異聞錄》,邊走邊念叨“今日星象宜會友”。
“你們倒會趕時候。”蘇九璃放下銀簪,起身去廚房拿碗筷,“再晚一步,茶就涼了。”
阿吉把烤鵝往桌上一墩,油光鋥亮的表皮看得人直咽口水:“這可是我排隊倆小時搶的,城南老李記的脆皮烤鵝,皮酥得能掉渣!”陸疤打開藤籃,拿出三瓶酒,標簽上寫著“青梅釀”,看著就清冽;趙小滿把紅豆糕擺出來,方塊狀的糕點裹著綿白糖,甜香混著烤鵝的油香漫了滿室。
阿九姐給玄機子搬了把太師椅,又去灶房幫蘇九璃端菜,兩人熟稔得像認識了半輩子。林野看著這陣仗,忽然覺得蘇九璃這院子比詭舍還像個家——有煙火氣,有笑聲,還有這些吵吵鬨鬨卻真心相待的人。
蘇九璃端著盤涼拌木耳出來時,正好撞上林野的目光,挑眉道:“看什麼?覺得我這院子不錯?”
“是不錯。”林野老實點頭,“比詭舍熱鬨。”
“那以後常來。”她笑了笑,把盤子放在桌上,“正好有事跟你們說。”
眾人圍坐下來,阿吉已經扯了條鵝腿啃得滿嘴流油,含糊不清道:“啥事啊九璃姐?是不是蛇鱗會那幫孫子又作妖了?”
“差不多。”蘇九璃給自己倒了杯青梅釀,淺酌一口,“蛇鱗會內部出了岔子,有個堂主把他們在霧鎖骨橋藏的‘血引’名單賣給了陰鴉堂,現在正發瘋似的排查,已經處理了七個分舵的人,手段挺絕。”
“處理?”趙小滿捏著筷子的手緊了緊,“是……殺人嗎?”
“在他們的規矩裡,叛徒和死人沒區彆。”陸疤接話,給自己也倒了杯酒,“蛇鱗會的舵主是個狠角色,當年為了搶地盤,連自己親弟弟都能沉江,這次怕是要血流成河了。”
林野沒吭聲,手裡的酒杯輕輕晃著。蛇鱗會的清洗讓他想起老顧——那個總穿件洗得發白的中山裝,袖口磨出毛邊,卻總把羅盤擦得鋥亮的老人。
其實,當初顧硯紅著眼圈說“老顧走了”時,林野正蹲在血門入口的石階上抽煙。煙蒂燙到手背才回過神,心裡像被什麼東西砸了個窟窿。他至今記得最後見老顧,是在第八扇門的霧裡,老人背著個帆布包,裡麵裝著半塊乾硬的燒餅,笑著說“這門裡的月亮,比彆處冷三分”。那時他隻當是老者的感慨,後來才從玄機子口中知道,老顧手裡攥著唯一能活著走出第八扇門的“鑰匙”,卻在摸到門環的那一刻,轉身走進了更深的霧裡。
“想啥呢?”蘇九璃的手在他眼前晃了晃,“烤鵝都快被阿吉啃光了。”
林野回過神,夾了塊鵝肉放進嘴裡,油脂的香氣壓不住心裡的悶。“在想老顧。”他低聲道。
桌上的笑聲淡了些。玄機子歎了口氣,用手指敲了敲《異聞錄》:“那是個癡人啊……第八扇門裡的‘蝕骨霧’,連阿霜當年都得退避三舍,他卻硬生生扛了三個月,最後……”
“最後把自己變成了那扇門的‘鎮物’。”阿霜忽然開口,紅色的唇瓣抿成條直線,“我前幾日去血門邊緣探查,還能感覺到他的氣息,像顆釘子,死死釘在霧最濃的地方。”
阿吉啃鵝腿的動作停了:“他為啥不出來啊?都走到門口了……”
“或許是覺得,有些東西比活著更重要。”林野輕聲道,目光落在窗外的雛菊上,“有時候我會想,如果不是恰好撞見他最後那段路,我這輩子都猜不透他的選擇。一個能在第八扇門裡活過半年的人,一個手裡攥著鑰匙能全身而退的人,最後卻選了留在那片霧裡,把自己熬成了血門的一部分。”
“這世上的事,本就不是都能說清的。”阿九姐給眾人添了茶,“就像咱們,明明知道詭域凶險,不也照樣一次次往裡闖?”
“那不一樣!”阿吉嚷嚷,“咱們是為了活命,為了保護人!老顧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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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也是在保護人。”蘇九璃打斷他,聲音很輕,“第八扇門裡藏著個‘噬心詭’,能順著人的念想爬出詭域,老顧把自己變成鎮物,是為了把那東西永遠鎖在門裡。”
眾人都愣住了。趙小滿眼圈紅了:“那他豈不是……永遠都不能超生了?”
“對他來說,或許這就是最好的超生。”玄機子撚著胡須,“有些人活一世,求的不是長生,是心安。”
院子裡靜了下來,隻有風吹過雛菊的沙沙聲。阿吉默默把最後一塊烤鵝推到趙小滿麵前,沒再說話。陸疤仰頭喝乾杯裡的酒,喉結滾動的弧度在燈光下格外清晰。
蘇九璃給林野續了茶,指尖不經意地碰到他的手背,溫熱的觸感像電流。“彆想太多。”她低聲道,“老顧的選擇,自有他的道理。咱們能做的,是彆讓他的心血白費。”
林野點頭,看著杯裡沉浮的茶葉,忽然覺得心裡亮堂了些。窗外的天色徹底暗了,蘇九璃點起簷下的燈籠,暖黃的光透過紙罩漫出來,把每個人的影子拉得很長。
阿吉不知從哪摸出副撲克牌,嚷嚷著要鬥地主;趙小滿被拉著當裁判,臉上漸漸有了笑;陸疤和玄機子湊在一起研究《異聞錄》,時不時低聲討論幾句;阿霜靠在門框上,看著院子裡的熱鬨,紅色的身影在燈光下柔和了許多。
林野看著這一切,忽然覺得蛇鱗會的清洗、血門的凶險,好像都遠了些。至少此刻,身邊有這些人,有烤鵝的香氣,有青梅釀的醇,就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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