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睿死了。
這個認知像一塊被冰水浸透的巨石,沉甸甸地砸進周澤空洞的胸腔,卻沒有激起太多漣漪。
沒有預想中的悲痛欲絕,沒有手刃兄弟的崩潰瘋狂,甚至沒有之前分食李浩時那種劇烈的罪惡感。隻有一種無邊無際的、深入骨髓的疲憊和……虛無。
他就那樣癱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背靠著翻倒的椅子,很久很久。
目光沒有焦點地落在王睿逐漸僵硬的屍體上,落在那一灘顏色越來越暗、麵積不斷擴大的粘稠血液上。
血腥味濃烈得刺鼻,混合著灰塵和之前那若有若無的“灰燼”味,構成一種地獄般的氣息。
他的右手還緊緊攥著那塊碎玻璃,鋒利的邊緣割破了他的掌心,鮮血順著指縫滲出,滴滴答答落在地板上,與王睿的血慢慢彙合。
但他感覺不到疼痛,那隻手仿佛已經不屬於他。
腦子裡嗡嗡作響,像有無數隻飛蟲在顱內振翅。一些雜亂無章的畫麵不受控製地閃現:
王睿在籃球場上高高躍起,陽光灑在他汗濕的背上,投球入網後回頭對他露出的燦爛笑容。
王睿把偷帶來的可樂遞給他,冰涼的罐身碰到他手指的觸感。
剛才王睿撲上來時,那雙布滿血絲、隻剩下瘋狂求生欲的、完全陌生的眼睛。
玻璃紮進脖頸時,那瞬間阻滯然後突破的、令人牙酸的觸感。
王睿最後看著他時,那茫然的、仿佛在問“為什麼”的空洞眼神。
“為什麼?”周澤在心裡無聲地重複著這個問題。為什麼他們會走到這一步?為什麼是王睿先動了手?為什麼自己……能下得去手?如果剛才失手的是自己,現在躺在這裡流血、體溫漸漸消失的,就是周澤了。王睿會怎麼做?他會感到愧疚嗎?還是會像處理李浩一樣……
想到這裡,一股強烈的、生理性的惡心感終於衝破了麻木的屏障。他猛地側過身,劇烈地乾嘔起來,胃裡早已空空如也,隻有酸澀的膽汁灼燒著喉嚨。嘔吐帶來的生理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
他鬆開手,那塊沾著兩人鮮血的碎玻璃掉在地上,發出清脆的聲響。他看著自己沾滿血汙的雙手,這雙手,曾經用來寫字,用來打籃球,用來和朋友們勾肩搭背……現在,它們沾滿了最好兄弟的血。
他殺人了。
不是麵對怪物,不是自衛反擊或許最初是,但最後那一下……),而是親手終結了一個曾經鮮活的生命,一個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人。
這個事實像一把鈍刀,開始緩慢地切割他的神經。一種遲來的、尖銳的恐懼和罪惡感終於穿透了麻木,讓他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他蜷縮起身體,將臉埋在膝蓋裡,發出了一聲壓抑的、如同受傷野獸般的嗚咽。但很快,這嗚咽也消失了,隻剩下無聲的顫抖。
不知道過了多久,顫抖漸漸平息。周澤抬起頭,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片死寂的灰白。眼神重新變得空洞,甚至比之前更加深邃,仿佛所有的情感都被抽乾,隻剩下生存的本能還在微弱地跳動。
他掙紮著站起身,雙腿虛軟得像麵條。他不能留在這裡。滿地的血,王睿的屍體,都在無聲地宣告著這裡發生過什麼。而且,老張可能會來。他不能讓老張看到這一幕,不能讓任何人知道。
他開始行動。
動作緩慢,僵硬,像一具被絲線操控的木偶。他先走到門口,仔細地將防盜鏈和內鎖重新檢查了一遍,確保門是從裡麵牢牢鎖死的。然後,他找到一件舊衣服,浸濕了最後一點點令人作嘔的水,開始機械地擦拭地板上的血跡。
擦拭的過程很艱難。
血液已經半凝固,黏糊糊的,散發著甜腥氣。
他跪在地上,一遍遍地擦著,直到手臂酸麻,直到那些深色的痕跡變得模糊,淡去,隻留下大片大片不規則的、潮濕的汙漬。他把自己手掌的傷口也胡亂用布條纏了一下。
然後,他麵對王睿的屍體。
他看著那張曾經熟悉、此刻卻毫無生氣的臉,心中一片冰冷。
沒有時間悲傷,沒有時間懺悔。他必須處理掉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