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八,淩晨四點多。
村莊還沉浸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萬籟俱寂,隻有偶爾傳來一兩聲犬吠,更添幾分寒意。
詹曉陽已經起床,他默默地穿上那套大年初一穿過的新衣服,動作輕柔,生怕吵醒還在熟睡的弟弟。
然而,當他輕手輕腳地走到堂屋時,卻發現廚房裡早已亮起了溫暖的燈光,母親忙碌的身影在灶台前晃動。
餐桌上,出乎意料地擺滿了豐盛的菜肴——有象征“年年有餘”的整條煎魚,有寓意“家肥屋潤”的紅燒肉,有翠綠的青菜,還有熱氣騰騰的雞湯。
這絕非一頓尋常的早餐,而是老家一種深沉的習俗:為即將遠行的遊子準備一桌如同正餐般的餞行飯,寓意著出門在外也能豐衣足食,飽含著家人最樸實也最深厚的祝福。
詹曉陽看著這一桌菜,鼻尖一酸,眼眶瞬間就濕潤了。
他想起前世,多少個這樣的清晨,母親同樣早早起來張羅,而那時的自己,要麼因熬夜貪睡而匆忙,要麼心早已飛到了外麵的世界,總是敷衍地扒拉幾口便了事,何曾細細體會過這每一道菜裡蘊含的母親的心血和期盼?何曾真正理解這看似普通的儀式背後,那份“兒行千裡母擔憂”的沉重與不舍?
他默默地坐下,拿起筷子,努力地、認真地吃著每一口菜,仿佛要將這份家的味道牢牢刻在味蕾上,刻在心裡。
他甚至破例地添了一碗飯,用實際行動告訴母親:您的心意,兒子懂了,也珍惜。
父親和母親也坐在一旁,沒有多說話,隻是目光深深地、一寸一寸地描摹著兒子的臉龐,偶爾用公筷給他夾一筷子肉,叮囑一句“多吃點”。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無聲的、濃得化不開的親情,以及離愁彆緒特有的安靜與凝重。
“嘀——嘀——”門外傳來了堂舅貨車的喇叭聲,劃破了黎明的寂靜,也宣告了離彆的時刻到來。
詹曉陽放下碗筷,整理了一下外套,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吸足家的氣息。
父母和幫忙扛著大箱子的弟弟一起送他出門。清晨的寒氣撲麵而來,母親跟在他身邊,嘴裡還在不停地念叨著:“一路順風啊……到了就來電話……萬事小心,大吉大利……”這些重複了無數遍的叮囑,在此刻聽來,卻字字千斤重。
放好行李,準備上車前,詹曉陽轉過身,先對弟弟說:“小弟,在家要好好聽話,幫爸媽多做點事。”然後,他看向父母,聲音有些哽咽,卻努力保持著平靜:“爸,媽,你們……多保重身體。有的活乾就乾,彆太勞累,錢是掙不完的。我自己……會照顧好自己的,你們放心。”
這看似平常的告彆,對於重生而來的詹曉陽來說,卻有著非同尋常的意義。
前世的離彆總是輕飄飄的,帶著少年不識愁滋味的灑脫。
而這一次,他深知時光流逝、父母老去的無情,深知每一次團聚的來之不易,深知肩上漸漸壓下的責任。
這重生後的第一次春節離彆,讓他倍感珍惜,也讓他心中充滿了難以言喻的酸楚和牽掛。
貨車緩緩啟動,駛出村道,轉向通往劉小惠村口的公路。天色依舊漆黑,路上空無一人,隻有車燈照亮前方一小片孤獨的路麵。
不到十分鐘,車燈的光柱裡隱約映出了幾個人影站在路邊寒風中——是劉小惠和她的家人。
車未停穩,詹曉陽就跳了下去。堂舅默契地將車往前開了一段,在稍開闊處掉頭回來。
劉小惠正一一跟家人道彆。她穿著那件熟悉的紅色外套,圍巾裹住了半張臉,隻露出一雙大眼睛,裡麵噙滿了離彆的淚水。
劉爸爸、劉媽媽、大姐和哥哥都來了,在淩晨的寒風中為她送行。
劉媽媽看到詹曉陽,立刻上前,像上次在潮城分彆時那樣,緊緊握住他的手,語氣鄭重地叮囑:“曉陽,回到學校,一定不能耽誤學業,這是根本!還有,小惠這孩子……就拜托你多照顧了。”
詹曉陽感受到劉媽媽手心的粗糙和溫暖,以及話語裡那份沉甸甸的信任,他心頭一熱,順勢輕輕擁抱了一下劉媽媽,用堅定而可靠的聲音保證:“阿姨,您放心!我保證完成任務!”
劉媽媽被他這突如其來的擁抱弄得愣了一下,隨即眼中湧上慈愛,像對待自己孩子一樣,伸手摩挲了一下他的頭發,喃喃道:“好孩子,好孩子……”
接著,詹曉陽轉向大姐,清晰地交代:“大姐,過完元宵節,還是這個時間點,在這裡等我堂舅的車,接你去潮城。我們潮城見!”
劉小惠滿眼是淚,用力地揮著手,與家人作彆。貨車再次啟動,載著兩個年輕人,向著潮城的方向駛去。
詹曉陽沒有坐在副駕駛位,而是和劉小惠一起坐進了後排。這排座位本是給長途司機輪換休息用的,相對寬敞,甚至可以躺下。
詹曉陽和堂舅簡單聊了幾句路上的情況後,便示意劉小惠一起躺下休息。路途漫長,養足精神很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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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排空間畢竟有限,兩人隻能側身緊緊依偎在一起。劉小惠自然而然地蜷縮在詹曉陽的懷裡,臉頰貼著他的胸膛。熟悉的氣息和溫暖的懷抱,很快驅散了她剛剛與家人分彆的惆悵和寒冷,帶來一種安心的困意。
她像隻找到窩的小貓,滿足地喟歎一聲,更緊地抱住了他,很快就沉沉睡去。
堂舅透過車內的後視鏡,看到後排兩個小年輕相擁而眠的樣子,理解地搖搖頭,嘴角露出一抹過來人的微笑,專注地開著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