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節的早晨,潮城依舊籠罩在綿綿不絕的細雨之中。
雨水不大,卻極其細密,悄無聲息地浸濕了衛校的紅磚牆麵、操場邊的芭蕉葉,以及每一個早起趕去教室的學生的肩頭。
天是陰霾的的、低垂的灰白色,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泥土氣息和一種淡淡的、屬於這個特定節日的哀思氛圍。
在這個年代的潮城,清明節尚未成為法定的公眾假期,學生們依然要照常上課。
詹曉陽坐在略顯嘈雜的教室裡,目光卻不由自主地飄向了窗外迷蒙的雨幕。
這連綿的雨絲,像極了無數梳理不清的思緒,勾起了他心底深藏的回憶。
他想起了已經去世多年的奶奶。
在他的記憶裡,奶奶是個慈祥而堅韌的農村婦女,總是把最好的東西留給他這個長房長孫。
他依然清晰地記得,奶奶有高血壓,在一個同樣下著雨的午後,她出門時不慎滑倒,從此便癱瘓在床,一躺就是好幾年。
那時的詹曉陽還在上小學,詹曉陽時常守在奶奶床前,給她講學校裡的趣事,喂她喝水吃飯。
奶奶雖然身體不能動,但眼神裡總是充滿了對他的疼愛和期望,用含糊不清的聲音叮囑他要“用心讀書,做好人”。
奶奶去世時,他哭得撕心裂肺。
往年的這個時候,隻要天氣允許,他們一家,還有二叔、三叔全家,都會相約一起,帶著鋤頭、鐮刀、鞭炮、紙錢和豐盛的祭品,走上蜿蜒的山路,去給奶奶掃墓、壓紙在潮汕地區稱為“掛紙”,即用石頭或土塊將長方形的黃白色紙錢壓在墳頭,寓意給先人送錢、修繕房屋)。
大人們會清理墳頭的雜草,添上新土,孩子們則幫忙擺放祭品。
然後,一大家子人會在墓前焚香祭拜,燃燒紙錢,燃放鞭炮,表達對逝去親人的懷念和祈福。
那種家族的凝聚感和對先人的敬畏,是刻在骨子裡的傳統。
然而今年,因為學業和剛剛起步的生意,他無法回去,隻能在這異鄉的雨中,默默寄托一份遙遠的哀思。
整個上午和下午的課程,詹曉陽都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窗外的雨聲、對奶奶的思念、對昨日烈士墓前肅穆場景的回味,以及對未來種種計劃的思慮,交織在一起,讓他的思緒紛亂如麻。
他勉強集中精神聽講,但效率不高,仿佛在渾渾噩噩中度過了一天。
下午放學後,雨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
詹曉陽和汪胖子、黃朝彬等幾個要好的同學都懶得再冒雨外出,便相約一起去食堂解決晚餐。
食堂裡人頭攢動,彌漫著飯菜的熱氣和雨天的潮氣。
大家簡單地打了飯,圍坐在一起,邊吃邊聊著閒話,話題自然也離不開昨天的掃墓活動和即將到來的一些期待的課時。
六點整,食堂掛在牆角的廣播喇叭裡,傳出了熟悉的開始曲——校園廣播站晚上的節目要開始了。
詹曉陽心裡一動,迅速扒完碗裡最後的幾口飯,對同學們說:“快點吃,廣播要開始了,今天有重頭戲!”
大家會意,都知道他指的是那篇投稿。幾人匆匆解決完晚餐,洗好自己的飯盒,便一起小跑著來到了學校大禮堂門口。
這裡地勢較高,門口有寬大的水泥台階,而且上方有突出的屋簷可以擋雨,而學校最大的一棵玉蘭樹就在這,是許多學生傍晚喜歡聚集聊天、聽廣播的地方。
此時,台階上已經三三兩兩地坐了一些學生。詹曉陽和同學們找了個靠邊的位置坐下。
雨水順著屋簷滴落,在台階前形成一串串晶瑩的水簾。
空氣中帶著涼意,但大家擠坐在一起,倒也暖和。
開場曲結束,廣播裡傳來了播音員清晰而悅耳的聲音。詹曉陽立刻聽出來,今天《玉蘭樹下》欄目的播音員,是94級護理班的林師姐,她的聲音以甜美、富有感情而聞名。
在播報了幾則校園快訊和通知後,熟悉的《玉蘭樹下》欄目標誌性舒緩背景音樂緩緩響起。
林師姐的聲音也隨之傳來,比播報新聞時更多了一份深沉和莊重:
“各位老師,各位同學,大家晚上好。歡迎收聽今晚的《玉蘭樹下》。清明時節,追思懷遠。昨天,我們許多班級的同學,冒雨前往西湖公園烈士紀念碑,進行了莊嚴的祭掃活動。今天,我們將為大家播送一篇來自95級口腔班詹曉陽同學的特約稿件——《以我之青春,續寫您之華章——清明祭革命烈士有感》。讓我們跟隨他的文字,一同緬懷先烈,思考青春的責任與擔當。”
廣播裡,林師姐用她那極具感染力的嗓音,聲情並茂地開始朗讀詹曉陽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