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狼山一役的硝煙終於散儘,黑風寨的旗幟在這座新奪下的險峻山寨最高處獵獵作響,映著初升的朝陽,格外醒目。山寨內,昨日激戰的痕跡尚未完全清理,瓦礫間殘留著暗紅的血漬,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血腥與煙火混合的氣味。繳獲的兵甲糧秣堆積在剛剛清理出來的校場一角,如同小山。降卒們被暫時看管在破損的營房內,眼神惶恐不安,而被解救的百姓則聚集在另一處空地上,等待著未知的命運。得勝歸來的黑風寨將士們雖麵帶疲憊,眼中卻難掩興奮與自豪,三三兩兩聚在一起,低聲交談著昨日的驚險搏殺。
然而,站在礪鋒堂李鐵崖已將聚義廳更名為礪鋒堂)高階之上的李鐵崖,心中並無多少輕鬆。他獨臂按著冰涼的木欄,目光掃過這片剛剛易主的山寨,以及山下隱約可見的、更廣闊的滁水河穀。一場大勝,打開了新的局麵,也帶來了更複雜的挑戰。數百降卒需要安置,偌大的山寨需要布防,新掌控的地盤需要消化,繳獲的物資需要清點分配,更重要的是,經過血戰減員的隊伍需要補充和重整。潞州官府絕不會坐視他坐大,周邊的其他勢力此刻也必然在暗中窺伺。此刻若處置失當,內部生亂的風險,絲毫不亞於外敵的威脅。當務之急,必須雷厲風行,迅速整飭內部,論功行賞,鞏固戰力,將這股因勝利而凝聚、卻又可能因鬆懈而渙散的力量,牢牢攥在手中。
辰時正,礪鋒堂內,氣氛莊重肅穆。堂側臨時設了靈位,供奉著此役陣亡的四十七名將士的名牌,香煙嫋嫋,寄托著生者的哀思。李鐵崖端坐主位,雖麵色略顯疲憊,但腰杆挺直,目光銳利如鷹。韓德讓手持連夜整理好的功績簿,肅立其側。堂下,王琨臂纏繃帶、趙橫甲胄未卸、小乙風塵仆仆、劉黑闥、張栓等主要將領,以及數十名在此戰中表現尤為突出的士卒骨乾,皆屏息凝神,肅然而立。整個大廳鴉雀無聲,隻有火把燃燒的劈啪聲清晰可聞。
李鐵崖緩緩開口,聲音不高,卻沉凝有力,清晰地傳到每個人耳中:“野狼山已克,‘一陣風’煙消雲散。此戰能勝,非我李鐵崖一人之功,乃是將士用命,上下同心,以血換來的!黑風寨的規矩,有功必賞,有過必罰,此乃鐵律!今日,便在此地,論功行賞,告慰英靈,激勵生者!韓老,宣!”
韓德讓應聲上前一步,展開竹簡,深吸一口氣,高聲唱名,每一個字都擲地有聲:
“隊正王琨!臨危受命,親率敢死之士,攀絕壁,繞險徑,冒矢石,焚敵後,身先士卒,負傷猶戰,為破寨首功!賞——野狼山前寨水澆良田五十畝!粟米三百斤!精鍛鐵劄甲一副!擢升為前軍指揮使,統轄新編前營,駐守野狼山!”
王琨大步出列,單膝跪地,甲葉鏗鏘,他抱拳過頭,聲音因激動而有些沙啞:“謝將軍厚賞!末將必竭儘全力,守土安民,萬死不辭!”賞賜實實在在,職位提升,權責加重,眾人皆投以敬佩的目光。
“隊正趙橫!攻堅拔寨,銳不可當,陣斬頑敵,奪旗在先,勇冠三軍,居次功!賞——滁水畔肥田三十畝!粟米二百斤!熟牛皮甲兩副!擢升為左軍指揮使,統轄新編左營,負責肅清滁水河穀,建立防務!”
趙橫性情豪邁,此刻亦是激動不已,轟然應諾:“謝將軍!俺老趙定把河穀經營得鐵桶一般!”
“斥候隊正小乙!探敵情於未動,尋小徑於絕境,焚敵糧草,亂其軍心,功不可沒!賞——山地二十畝!粟米百五十斤!駿馬一匹!擢升為斥候營都尉,擴編斥候至三十人,專司偵察傳遞,以為全軍耳目!”
小乙沉穩出列,躬身行禮:“小乙領命,必不負將軍重托!”
緊接著,劉黑闥、張栓等將領亦根據戰功各有封賞,或得田畝錢糧,或獲精良兵甲。尤其對於普通士卒,韓德讓依據詳細記錄,按斬首、先登、負傷、繳獲等不同戰功,一一唱名,賞賜布匹、鹽鐵、肉食等實用之物。陣亡及重傷者,撫恤加倍,其家小由寨中公庫長期供養,確保無後顧之憂。
賞格分明,毫不含糊。沒有虛頭巴腦的官話,隻有看得見摸得著的土地、糧食、鎧甲。在這亂世,這些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堂下的氣氛逐漸熱烈起來,受賞者胸膛挺起,臉上洋溢著自豪與感激;未得重賞者,也暗下決心,下次搏殺定要爭先。陣亡弟兄的撫恤承諾,更讓所有生者感到溫暖與安心,凝聚力空前高漲。
賞功完畢,接下來便是處置那近三百名野狼山降卒。這些人被帶到校場,黑壓壓一片,神情複雜,有恐懼,有麻木,也有幾分桀驁不馴。
李鐵崖登上點將台,目光如電,掃過全場,喧嘩聲立刻平息。他聲音洪亮,不帶一絲感情:“爾等昔日追隨孫霸天,為寇為匪,或為生計所迫,或為凶頑所驅,過往種種,暫且不提!如今,‘一陣風’已滅,孫霸天已死!路,在你們自己腳下!我黑風寨規矩,降者不殺!願留者,須嚴守軍紀,令行禁止,自此便是兄弟,有飯同吃,有難同當!願去者,現在便可站出來,發給三日口糧,自行離去,但若再與我為敵,定斬不饒!”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話音剛落,場中一片竊竊私語。很快,有數十名老弱或心念家園者,戰戰兢兢地出列,領了乾糧,千恩萬謝地離開了。剩下的大多數人,則留了下來。亂世之中,能有一個安穩吃飯的地方,已是奢求。
但這隻是第一步。隨後,由王琨、趙橫主持,韓德讓、鄭先生協助,對留下降卒進行了極為嚴格的甄彆。過程持續了整整一日。昔日“一陣風”的大小頭目、惡跡昭彰、手上沾滿無辜百姓鮮血的悍匪,被逐一指認出來,共計十餘人,被當眾宣布罪狀,明正典刑。此舉既是為民除害,也是徹底瓦解“一陣風”的舊有體係,樹立黑風寨的規矩和威嚴。
剩下的降卒,根據其背景、表現和體能,被重新編組:
約百名體格健壯、有一定戰鬥經驗的普通悍卒,被徹底打散,混編入王琨、趙橫、劉黑闥的三營戰兵序列中,由黑風寨老兵帶領,嚴加看管和操練,以老帶新,逐步同化。
另外百餘名多是被裹挾不久或年紀較輕的青壯,則編入輔兵營,由韓德讓統一管理,主要負責屯墾、運輸、修繕工事等任務,並在實踐中觀察考驗,表現優異者日後可補充進戰兵。
其餘有家眷牽連或體質稍弱者,則安置在野狼山周邊新辟的田畝中,登記造冊,成為民戶,向他們傳授黑風寨的屯田之法,允其耕種,按製繳納租賦,由寨兵提供保護。
如此一番梳理,既消除了潛在的不穩定因素,又將這批降卒轉化為可用的兵源和勞力,增強了黑風寨的整體實力。
隨著控製區域黑鐵嶺原有地盤加上新得的野狼山及滁水河穀部分)擴大一倍有餘,人口、資源增加,原有的軍事編製已不適用。李鐵崖與核心將領連日商議,對軍事體係進行了大刀闊斧的整編,旨在建立一支更精乾、更有層次、更能適應擴張需求的武裝力量。
首先,確立了三級戰兵製,作為核心戰力。設前、左、右三營,每營定額一百二十人。王琨任前軍指揮使,駐守野狼山新寨,扼守北上要道;趙橫任左軍指揮使,負責經營和肅清滁水河穀,拱衛兩寨側翼;擢升在此戰中勇猛果敢、表現出指揮潛質的劉黑闥為右軍指揮使,駐守黑風寨老營,保障根基穩固。每營下設四都,每都三十人,設都頭;都下轄三隊,每隊十人,設隊正。層級清晰,職責明確。
其次,擴編專業分隊。斥候營擴至三十人,仍由小乙任都尉,不僅負責偵察敵情、傳遞消息,還要承擔小規模奇襲、地形測繪等任務,成為全軍最靈敏的觸角。輔兵營擴充至二百人,由韓德讓兼管,下設工程、運輸、屯田等隊,負責一切後勤保障,同時也是戰兵的重要後備來源。
裝備方麵,優先將繳獲的完好皮甲、鐵甲及製式刀槍弓弩配發給戰兵各營,建立統一的武庫製度,專人管理,定期檢修,確保軍械精良。並下令利用野狼山發現的簡陋鐵匠作坊和煤窯,招募工匠,嘗試小規模修複和打造兵器。
防區也重新劃分,責任到人。張栓率一都戰兵及部分輔兵堅守黑風寨老營,這裡是糧秣儲備和家眷安置地,是絕對不能有失的大後方。王琨前營主力駐守野狼山,此處是前線堡壘和向北拓展的支點,必須經營得固若金湯。趙橫左營則像一把梳子,反複梳理滁水河穀,清剿可能殘存的敵對勢力,建立保甲製度,征收糧賦,將這片肥沃的土地真正納入掌控。
對於新控製的野狼山地區及滁水河穀內依附的百姓、流民以及降卒中轉為民戶者,李鐵崖延續並完善了在黑鐵嶺行之有效的政策。
首要便是分田授土。將“一陣風”舊有及無主的荒地,按戶分給無地或少地的百姓,頒發田契,承認其使用權,極大地激發了生產積極性。租賦定額較低,且承諾三年內不增稅,讓百姓得以休養生息。
同時,黑風寨駐軍承擔起保護之責,清剿小股流竄的匪類,維持地方秩序,使百姓能安心生產。對於俘獲和投靠的鐵匠、木匠等手藝人,則集中安置在寨內或交通便利之處,設立作坊,由寨中提供材料,讓他們打造農具、兵器,既滿足了自身需求,也使他們有了生計。
李鐵崖還特意囑咐韓德讓、鄭先生,要注意教化。在控製區內,利用農閒時間,由識字的弟兄或鄭先生這樣的讀書人,向民眾宣講黑風寨“保境安民、抗擊流寇”的宗旨,逐漸凝聚認同感。
一番雷厲風行的整頓之後,黑風寨的麵貌煥然一新。兵力顯著增強,戰兵增至四百餘,輔兵二百,控製區域擴大數倍,資源危機得到極大緩解。校場上,新老士卒混合操練,喊殺震天;田野間,新附民戶辛勤耕作,生機勃勃;作坊裡,工匠們敲打之聲不絕於耳。
李鐵崖站在礪鋒堂外,望著這片蒸蒸日上的景象,心中卻並無半分鬆懈。擴軍易,強軍難。如何讓這支成分複雜、迅速膨脹的隊伍,真正融為一個整體,形成強大的戰鬥力?如何駕馭王琨、趙橫這些日益權重、性格各異的將領?如何應對潞州官府必然隨之而來的猜忌、打壓甚至征剿?如何在這群雄並起的亂世中,找到一條真正的生存發展之道?
他知道,腳下的路,雖然踏上了一個新的台階,但前方的征途,依舊布滿荊棘,甚至更加凶險。礪兵秣馬,絕不僅僅是為了消化一場勝利的果實,更是為了應對那即將到來的、更猛烈的風雨。他握緊了獨臂的拳頭,目光投向北方更遙遠的天際,那裡,是潞州,是河東,是整個紛亂天下的大棋盤。
喜歡鐵槊鎮唐末請大家收藏:()鐵槊鎮唐末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