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7年5月,杭州城煙柳畫橋,細雨如織。陳生抱著昏迷的蘇瑤擠在三等車廂裡,鼻尖縈繞著劣質煙草與桐油的氣息。趙剛坐在對麵,將染血的灰布長衫翻過來穿,露出裡麵洗得發白的藍布短打,腰間勃朗寧用油紙裹著,藏在草編提籃底下的龍井茶葉裡。
“蘇瑤燒得厲害。”陳生摸了摸她發燙的額頭,指腹蹭過她耳後淡粉色的胎記——此刻那抹櫻花形狀的印記正隨著體溫泛紅,像朵即將凋零的花。他解開中山裝第二顆紐扣,取出銀鐲裡的半片櫻花吊墜,與蘇瑤頸間的另一半輕輕相扣,金屬碰撞聲裡帶著某種宿命的震顫。
趙剛遞來塊硬麵餅,眼神瞥向斜後方戴瓜皮帽的中年男人:“老陳,自打咱們出了南京站,那家夥已經換了三個座位。”他壓低聲音,用鞋底碾了碾車廂地板上的煙蒂,“袖口有補丁,指甲卻修剪得齊整,不像跑單幫的。”
陳生撕下半塊餅喂給蘇瑤,餘光掃過那人磨破的褲腳——確實露出半截雪白的棉襪,與他粗布短打的裝扮極不相稱。更可疑的是,他懷裡抱著的油紙包上,火漆印不是常見的“福”字,而是朵極小的櫻花。
“先生們可要買桂花糖?”賣糖女孩的竹籃突然撞在陳生膝頭,她十五六歲年紀,梳著齊耳短發,藍布圍裙上沾著糖霜。陳生注意到她手腕內側有塊淡青色胎記,形狀竟與蘇瑤的櫻花胎記有幾分相似。
“小鈴鐺,彆打擾貴客。”戴瓜皮帽的男人突然開口,濃重的蘇北口音裡帶著幾分嗬斥。女孩吐了吐舌頭跑開,卻在經過陳生身邊時,迅速往他掌心塞了顆水果糖。
火車駛入隧道的瞬間,陳生借著黑暗剝開糖紙,裡麵赫然是張紙條,鉛筆字力透紙背:靈隱寺後殿第三根廊柱,戌時三刻。他抬頭看向瓜皮帽男人,卻發現對方已在陰影中消失不見。
“是夜鶯的人。”趙剛湊近他耳邊,“剛才那女孩的圍裙係帶,打的是軍統杭州站的暗號結。”他摸出懷表看了眼,“還有兩個小時到杭州,得先找地方安置蘇瑤。”
蘇瑤在昏迷中囈語,手指緊緊攥著陳生的袖口:“...菩提樹...密碼...”她頸間的銀鐲滑落在腕骨處,露出內側刻著的“002”字樣——與沈硯秋的“001”剛好成對。陳生想起鬆本清子在密室裡的話:雙生製的真正含義,或許不是替補。難道她們從一開始就是被培養的鏡像特工?
杭州城站外,趙剛雇了輛黃包車,特意選了個戴舊氈帽的車夫。車子七拐八繞進了羊壩頭,停在“仁濟堂”中藥鋪前。藥鋪老板是個瞎眼老頭,摸了摸陳生遞來的銀鐲,立刻掀開櫃台後的暗門,露出通往地下室的木梯。
“三樓住的是教會醫院的修女。”老頭壓低聲音,“上個月有個戴櫻花胸針的姑娘也來避過難,可惜...”他沒說完,隻是往蘇瑤的傷口上撒了把止血粉,“日本人的‘櫻花藥膏’能生肌止痛,但有股杏仁味,你們得小心。”
陳生注意到“杏仁味”三個字時,老頭的指尖在櫃台上敲了三下——這是軍統內部對氰化物的暗語。他剛要追問,蘇瑤突然抓住老頭的手腕,睜開眼:“慕容雪...懷表...”她的聲音沙啞如碎玉,“密碼...雙生血...”
老頭的瞳孔突然收縮,渾濁的眼珠轉向蘇瑤:“你是002?”他摸索著從櫃台下取出個鐵皮盒,裡麵躺著半支鋼筆,筆帽上刻著“知秋”二字,“葉知秋臨終前說,若見到戴玉蘭花胸針的姑娘,就把這個交給她。”
蘇瑤接過鋼筆,筆杆裡滾出張紙條,是葉知秋的字跡:鬆本清子的櫻花刺青有八瓣,對應黑龍會第八課。慕容雪的實驗室在杭州屏風山,地表標記是三棵並立的銀杏。陳生想起沈硯秋文件裡的“人體實驗”,忽然意識到為何鬆本清子要培養雙生特工——她們的血液或許是激活“櫻花計劃”的生物密鑰。
戌時三刻,靈隱寺的暮鼓敲過九下。陳生戴著鬥笠站在後殿廊柱旁,趙剛扮成香客在大雄寶殿假意祈福,目光卻始終盯著寺門方向。月光透過銀杏葉的縫隙,在青石板上織出破碎的銀網,遠處傳來僧眾晚課的梵唱。
“陳先生果然守時。”甜美的女聲從身後傳來,正是火車上的賣糖女孩小鈴鐺。她卸了圍裙,換上月白色短襖,腰間彆著把精致的勃朗寧小手槍,“杭州站站長讓我帶話,慕容雪的實驗室三天前遭了火,所有資料燒得乾乾淨淨,但有個神秘人給您留了東西。”
她領著兩人繞過藏經閣,來到後山的無門關。石縫裡長著株歪脖子菩提樹,樹乾上釘著塊褪色的木牌,寫著“佛曰不可說”。小鈴鐺掏出把鑰匙,插入樹根處的石孔,竟轉出個暗格,裡麵放著個紅綢包裹的物件。
“是慕容雪的懷表。”陳生認出表蓋上的櫻花浮雕,與蘇瑤的吊墜如出一轍。他剛要打開,趙剛突然按住他的手,用隻有兩人能聽見的聲音說:“老陳,你聞見杏仁味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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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送來若有若無的苦杏仁香,正是氰化物揮發的氣味。陳生立刻將懷表拋向空中,同時拽著小鈴鐺撲倒在地——懷表在半空中爆炸,碎片擦著趙剛的耳際飛過,在菩提樹乾上炸出個焦黑的洞。
“好險。”小鈴鐺喘著氣爬起來,頭發裡沾著草屑,“看來有人不想讓我們拿到密鑰。”她從兜裡掏出枚子彈,“這是在爆炸現場撿到的,彈頭刻著櫻花,是黑龍會‘櫻花特攻隊’的標誌。”
趙剛撿起塊懷表殘片,借著月光看清背麵的刻字:昭和九年三月廿九,雪與瑤。那是慕容雪與蘇瑤的生日。他忽然想起南京密室裡的全家福,兩個女孩手中的櫻花樹苗,或許就是“櫻花計劃”的活體容器。
“鬆本清子想利用雙生血液激活炸彈,而慕容雪可能在死前毀掉了自己那份密鑰。”陳生望著菩提樹上的彈孔,“但蘇瑤還活著,他們不會罷休。”他轉身看向小鈴鐺,“杭州站有沒有蘇瑤孿生妹妹的線索?”
女孩的表情突然變得複雜,她低頭撥弄著手腕的胎記:“其實...我就是。”她掀開袖口,露出與蘇瑤一模一樣的櫻花胎記,“慕容雪是我們的養母,鬆本清子在滿洲orphanage收養了我們,給我們注射櫻花病毒,培養我們成為‘雙生密鑰’。但我在十歲那年逃了出來,被杭州站救起。”
陳生和趙剛對視一眼,這個轉折既在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趙剛掏出煙盒,遞給小鈴鐺一支煙:“所以慕容雪臨死前,把另一半密鑰留給了蘇瑤,而你是解開密碼的關鍵。”
小鈴鐺接過煙,卻沒有點燃:“鬆本清子給我們注射的病毒,會在月圓之夜發作,胎記變紅,血液裡的氰化物濃度升高。這也是為什麼蘇瑤現在高燒不退——明天就是十五。”她頓了頓,“但還有個辦法能阻止病毒擴散,就是用同卵雙生的血液進行中和。”
遠處傳來急促的馬蹄聲,三匹東洋馬衝破寺門,騎手身著黑色風衣,後頸露出殘缺的櫻花刺青。趙剛推了把陳生:“帶小鈴鐺先走,我去引開他們!”他掏出勃朗寧,朝著反方向跑去,槍聲驚飛了樹上的宿鳥。
陳生拽著小鈴鐺躲進石刻群像中,月光將佛像的陰影拉得老長,宛如沉默的守護者。小鈴鐺忽然指著一尊笑彌勒像:“從這裡穿過去,有個直通屏風山的密道。慕容雪常說,彌勒的肚子裡藏著最甜的秘密。”
密道裡彌漫著青苔的氣息,石壁上每隔幾步就嵌著塊熒光石,發出幽藍的光。陳生摸著石壁上的刻痕,發現都是些數學公式與櫻花圖案的組合,顯然是慕容雪的筆跡。小鈴鐺掏出火柴點燃壁燈,照亮前方的石門,門上刻著副對聯:上聯:生滅滅生,生滅相繼;下聯:花開花落,花落花開,橫批是“雙生歸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