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殿之內,寂靜得能聽見燭火爆開一粒燈花的輕響。
吳玄僵在原地,手裡還捏著那本被他翻得起了毛邊的賬簿。他看著眼前這個上氣不接下氣、涕淚橫流的弟子李二狗,腦子裡一片空白。
冠軍?
什麼冠軍?
我們青玄宗?
這幾個詞拆開來他都懂,可組合在一起,怎麼就比天書還難理解?
他下意識地伸出手,想去探一探李二狗的額頭。“二狗啊,你是不是在山下吃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或者趕路太急,中了暑氣,腦子不清醒了?”
李二狗跑得上氣不接下氣,聞言急得直跺那隻光著的腳丫子。“沒有!掌門!是真的!千真萬確!”
他用力喘了幾口,試圖組織語言,可腦子裡全是雲海城那驚心動魄的畫麵,話到了嘴邊就成了一團亂麻。
“是淩師妹!不,是淩師叔!不不,是淩祖師!”李二狗自己都不知道該用什麼稱呼了,急得抓耳撓腮,“她……她就那麼一站,一揮手,那些金丹……就跟紙糊的一樣,全倒了!什麼天劍宗,什麼五行門,在咱們淩師……麵前,屁都不是!”
吳玄聽得眼皮直跳。
這孩子,果然是燒糊塗了。金丹高手跟紙糊的一樣?這話傳出去,人家不踏平他青玄宗才怪。
他歎了口氣,從桌上拿起那隻缺了個口的茶壺,給李二狗倒了杯涼白開。“來,喝口水,慢慢說。彆急,天塌不下來。”
李二狗也顧不上客氣,接過來“咕咚咕咚”一口氣灌完,終於順過氣來。他抹了把臉,從懷裡掏出一件東西,寶貝似的捧到吳玄麵前。
那是一枚記憶水晶,還是最劣質的那種,畫麵模糊,雜音巨大,是雲海城裡那些投機小販專門賣給窮修士的。
“掌門,您看!”
吳玄將信將疑地注入一絲靈力。
水晶亮起,一片嘈雜的聲浪和晃動的人影之後,畫麵終於穩定下來。雖然模糊,但演武場上那高大的擂台,和擂台上那個清冷孤絕的背影,卻清晰可辨。
然後,他看到了。
看到了那三名不可一世的金丹高手,如何在瞬間被剝奪了一切。一個骨骼寸斷,一個神魂崩潰,一個壽元流逝。
他看到了那片由劍光組成的星海,雖然隻是通過劣質水晶的轉播,那股隔著影像都能感受到的、毀天滅地的意誌,依舊讓他這個築基中期的修士神魂顫栗,幾乎要跪下去。
最後,他看到了那個清冷的少女,在萬眾矚目之下,轉身離去,連那枚象征著無上榮耀的金丹靈果,都懶得多看一眼。
“啪嗒。”
吳玄手中的賬簿,掉在了地上。
他沒去撿。
他的手在抖,不受控製地劇烈顫抖。嘴唇哆嗦著,想說什麼,卻發不出任何聲音。
李二狗以為他不信,又急忙補充道:“後來!後來所有一流宗門的大人物都去客棧堵門,想把淩師……挖走!天劍宗長老,五行門門主,都親自去了!許諾了親傳弟子,鎮派功法!結果您猜怎麼著?”
吳玄木然地轉過頭,看著他。
李二狗挺起胸膛,臉上是與有榮焉的狂熱與驕傲,他一字一頓,學著那高高在上的語氣,模仿著他聽來的傳聞。
“咱們淩師……直接在門上貼了張紙,寫著‘閉關,勿擾。擅入者,死’!就把整個東域的頭麵人物,全晾在了門外!”
“轟!”
吳玄的腦子裡,仿佛有驚雷炸響。
他踉蹌著後退了兩步,撞在了身後那根漆皮都快掉光的殿柱上,才勉強站穩。
不是幻覺。
不是做夢。
是真的。
那個被他當成燙手山芋,硬著押了五塊下品靈石寶,送出去曆練的弟子……真的,把天給捅破了。
不,不是捅破了。
是把天,給踩在了腳下。
一股巨大的、難以言喻的情緒洪流,猛地衝垮了他那顆被貧窮和瑣事磋磨得早已麻木的心臟。
他先是想笑,嘴角咧開,卻發不出聲音,臉上的肌肉扭曲著,比哭還難看。
然後,他真的哭了。
兩行渾濁的老淚,從他那布滿皺紋的眼角滾滾而下。他這輩子都沒這麼哭過,爹娘去世的時候沒有,被其他宗門指著鼻子罵窮鬼的時候沒有,窮得揭不開鍋,隻能帶著弟子去後山挖野菜充饑的時候,也沒有。
可現在,他控製不住。
“哈哈……哈哈哈哈……”
乾澀的、如同破風箱般的笑聲,終於從他的喉嚨裡擠了出來。他笑著,哭著,像個瘋子一樣,在大殿裡來回踱步。
他一巴掌狠狠拍在自己的大腿上,劇烈的疼痛讓他一個激靈。
不是夢!
他衝到大殿中央那幾塊已經裂了紋的祖師牌位前,“撲通”一聲跪了下去,重重地磕了三個響頭。
“列祖列宗在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