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師玄機子,一直如同入定般站在文官隊列最前端,此刻終於緩緩抬起了眼簾。他那雙深邃無波的眼眸,如同古井寒潭,淡淡地掃過激憤的崔明遠,最後落在龍椅上那位被恐懼支配的帝王身上。他並未直接回答皇帝的咆哮,隻是用一種平靜得近乎冷酷的語調,緩緩開口,聲音不大,卻清晰地壓過了殿內所有的嘈雜:
“陛下息怒。龍體為重。”他微微一頓,目光若有深意地瞥向崔明遠,“白發霜顏,琉璃妖瞳,此乃古書所載,至陰至邪之相。身負此相者,非妖即孽,乃聚斂天地戾氣、引動災劫之‘災引’!柳府妖氛,便是明證。”
他聲音平緩,卻字字誅心,如同無形的重錘,狠狠砸在皇帝最深的恐懼之上!他並未直接點明崔明遠與柳含煙的關係,但那“聚斂戾氣”、“引動災劫”的定論,以及“災引”二字,已如同最鋒利的匕首,將“妖女”與“妖星”死死捆綁在了一起!
“至於崔探花……”玄機子目光轉向崔明遠,眼神中帶著一絲悲憫的審視,仿佛在看一個誤入歧途的迷途者,“其命宮妖星浮動,與那‘災引’氣息糾纏不清,難分彼此。是情深所至?抑或是……同修邪法?臣,不敢妄斷。然,妖星臨世,災禍隨行,江南慘狀,便是天道示警!陛下,當斷不斷,反受其亂啊!”
“同修邪法”!“妖星臨世”!“天道示警”!
這幾個詞如同最惡毒的詛咒,在皇帝耳邊轟然炸響!他腦海中瞬間充斥著崔明遠與那銀發妖女在江南“雙修邪法”、引動黑霧魔劫的恐怖畫麵!柳府灰飛煙滅的慘狀仿佛就在眼前!
“妖……妖星!災引!邪法!”皇帝猛地從龍椅上站起,身體因極致的憤怒和恐懼而劇烈搖晃,臉色慘白如紙,眼神徹底被瘋狂和殺意吞噬!他伸手指著丹墀下的崔明遠,聲音扭曲變調,如同瀕死野獸的嘶吼:“崔明遠!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孽!朕……朕要將你……”
金殿之上,殺機如沸!國師黨羽眼中閃爍著毒蛇般的得意光芒!崔明遠孤立於森羅殿宇的中心,如同狂風暴雨中即將傾覆的孤舟。所有退路皆斷,所有辯白皆空,唯有龍椅上傳來的、那充滿殺意的咆哮,如同喪鐘,在他頭頂轟然敲響!
“崔明遠!你這個……禍國殃民的妖孽!朕……朕要將你……”
皇帝的咆哮在金鑾殿高聳的穹頂下瘋狂回蕩,如同瀕死野獸的垂死嘶吼,扭曲變調,充滿了要將眼前之人撕成碎片的暴戾殺意!他身體前傾,雙手死死抓著龍椅扶手,指節因用力而泛出青灰,眼珠暴突,布滿蛛網般的血絲,死死釘在丹墀之下那個青色的身影上。那張蒼白的臉因極致的憤怒與恐懼而扭曲變形,再無半分帝王的威儀,隻剩下一個被“妖星”幻象徹底吞噬的、歇斯底裡的瘋子!
整個大殿的空氣仿佛被瞬間抽空!死寂!絕對的、令人窒息的死寂!
文武百官如同被凍結的泥塑木雕,垂首肅立,大氣不敢喘一口。無數道目光低垂著,不敢直視龍椅上的瘋狂,更不敢與那風暴中心的崔明遠有半分接觸。金碧輝煌的殿堂內,隻剩下皇帝粗重的喘息聲和燭火燃燒時細微的劈啪聲,更襯得這死寂如同萬丈深淵。
國師玄機子依舊垂眸靜立,月白道袍纖塵不染,仿佛隔絕於這滔天的狂怒之外。然而,他那看似古井無波的眼眸深處,一絲冰冷得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得意,一閃而逝。他微微側首,一個極其細微的眼神遞向殿側侍立的司禮監提督高起潛。
高起潛心領神會,陰鷙的臉上立刻堆起諂媚與肅殺交織的複雜神情,尖細的嗓音帶著一絲刻意拔高的亢奮,猛地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重壓:
“陛下息怒!龍體為重!妖邪狡詐,鐵證如山,自有天理昭彰!宣——人證——覲見——!”
這一聲,如同在滾油中投入了冰塊!
沉重的殿門被緩緩推開一條縫隙,刺眼的光線湧入,映出一個畏畏縮縮、步履蹣跚的身影。
來人是個年約三十許的男子,穿著一身洗得發白、打著補丁的青布長衫,麵容憔悴枯槁,眼神空洞而呆滯,如同蒙著一層厚厚的灰翳。他身體微微佝僂,走路時腳步虛浮,仿佛隨時會跌倒。正是當年與崔明遠同科應試、卻名落孫山的落魄書生——孫茂才!
“草……草民孫茂才……叩……叩見吾皇萬歲……”孫茂才撲通一聲跪倒在地,聲音乾澀嘶啞,如同破舊的風箱,帶著一種非人的平板,毫無生氣。他整個人的精氣神仿佛被徹底抽空,隻剩下一個被無形絲線操控的軀殼。
“孫茂才!”都察院左副都禦史嚴世蕃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洪亮,帶著一種掌控一切的威嚴,“陛下在此!本官問你,三年前春闈,京城貢院丁字號考棚!你可曾在考場上,親眼所見那崔明遠行舞弊之事?!據實回稟,不得有半句虛言!”
所有人的目光瞬間聚焦在孫茂才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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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明遠的心猛地一沉!他死死盯著地上那個如同行屍走肉般的孫茂才,琉璃色的眼眸中寒芒爆射!他與孫茂才不過數麵之緣,此人當年雖才學平平,但絕不該是如今這副模樣!這分明是被某種手段強行控製、失了神誌!
孫茂才的身體在嚴世蕃的喝問下劇烈地顫抖了一下,如同被無形的鞭子抽打。他緩慢地、極其僵硬地抬起頭,那雙空洞無神的眼睛直勾勾地望向崔明遠的方向,嘴唇劇烈地哆嗦著,仿佛在抵抗著什麼無形的力量,卻終究徒勞。
他用那毫無平板的、如同夢囈般的聲音,一個字一個字地吐了出來:“回……回稟陛下……回……回大人……草民……草民看見了……在丁字號考棚……考《春秋》經義那一場……”他喘了口氣,眼神愈發空洞。“崔……崔明遠……他……他趁巡場官吏不備……偷偷……偷偷從袖中……取出……一卷……卷……薄薄的……絲絹……”“上麵……上麵寫滿了……密密麻麻的……小字……就是……就是考題的……答案……”“他……他一邊看……一邊……謄寫在……考卷上……”
每一個字,都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鑿在金殿之上!鑿在崔明遠的心上!
“嘩——!”大殿內終於爆發出壓抑不住的巨大聲浪!所有官員,無論派係,臉上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驚駭與鄙夷!人證!活生生的人證!就在同科考生眼前,指認崔明遠考場舞弊!這……這簡直是板上釘釘的鐵證!
“崔明遠!你還有何話說?!”嚴世蕃猛地轉身,戟指崔明遠,臉上帶著勝券在握的猙獰!
“一派胡言!”崔明遠怒發衝冠,聲音因極致的憤怒而顫抖,卻依舊帶著凜然正氣,“三年前春闈,《春秋》經義一場,我崔明遠分在甲字第三號考棚!丁字號考棚在貢院西側,與我相隔甚遠!此有當年考場號簿可查!禮部亦有存檔!孫茂才!你究竟受了何人指使,要如此血口噴人,汙我清白?!”他目光如電,死死刺向孫茂才。
然而,孫茂才對他的質問毫無反應,隻是依舊僵硬地跪著,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仿佛剛才說話的根本不是他。嚴世蕃冷笑一聲:“考場號簿?崔明遠,你還想狡辯?誰知道你是不是買通了官吏,篡改了號簿?如今人證在此,親眼所見,豈容你抵賴?!”
就在這時,國師玄機子終於再次開口。他的聲音依舊平和清越,卻帶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沉重:“陛下,舞弊之事,或有疏漏可查。然,此等欺瞞天聽、禍亂綱常之舉,尚非其罪之極。”他微微一頓,目光轉向崔明遠,帶著一絲悲憫的審視,“其罪之深,在於勾結妖邪,禍亂社稷,引動天罰!陛下請看——”
他拂塵輕揚。
高起潛立刻捧著一個蓋著明黃綢布的托盤,躬身小步快行至丹墀之下。
玄機子親手揭開綢布!
殿內頓時響起一片壓抑的驚呼!
托盤之中,赫然擺放著幾樣散發著不祥與邪惡氣息的物品:
一塊漆黑如墨、形狀扭曲的焦骨!那骨頭表麵布滿了細密的、如同活物蠕動的暗紅色紋路,散發著濃烈刺鼻的焦糊與血腥混合的惡臭!正是從柳府廢墟核心深處,那被黑霧徹底侵蝕、焚燒後留下的殘骸中,精心挑選出的最邪異的一塊!
一方巴掌大小、通體慘白的骨牌!骨牌上,用暗紅近黑、仿佛凝固的汙血書寫的詭異符文!符文扭曲盤繞,散發出令人頭暈目眩、靈魂欲嘔的邪惡氣息!正是欽天監“天機使”以柳府廢墟焦土、混合“怨水”與汙血書就的“厭勝核心”!
最觸目驚心的,是骨牌旁邊,用極其細密、陰毒的手法雕刻出的兩個小字:崔。柳。
兩個字緊緊挨在一起,仿佛被無形的鎖鏈捆綁,透著一股怨毒至極、詛咒入骨的邪異!
“陛下!”玄機子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一種洞悉天機的凜然,“此厭勝邪物,正是從江南柳府——那銀發妖女盤踞的巢穴核心廢墟之下掘出!焦骨承載穢氣,骨牌書寫邪咒,更有其二人名諱刻印其上,陰陽交纏,怨力滔天!此乃其行厭勝之術、引動江南地脈陰煞、最終釀成穢氣衝天慘禍的——鐵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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