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咳——!!!”
撕心裂肺的劇咳如同破鑼被強行撕裂,瞬間撕碎了山澗的寧靜,也徹底碾碎了林靜水身上那曇花一現的、帶著詭異淵博光彩的奇異光環。他佝僂著身體,如同被無形巨力狠狠捶打,死死捂住嘴的指縫間,暗紅的血絲如同細小的毒蛇,蜿蜒滲出。他整個人蜷縮在那棵碗口粗的赤楊樹旁,身體因劇烈的痙攣而不住顫抖,每一次咳嗽都仿佛要將那單薄脆弱的軀殼震散,隻剩下粗重得如同破舊風箱般的喘息在喉間嘶鳴。
空氣裡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味和一絲若有若無的、冰冷的幽冥寒氣。
蘇明霞僵立在原地,手中的藥鋤早已滑落在地。方才那巨大的震驚——對冷僻藥草的精準辨識、對失傳古籍的信手拈來、以及那脫口而出、帶著穿越時空般篤定的“極北寒淵”——如同被投入冰水的烙鐵,在刺骨的寒意中凝固、變硬,沉甸甸地壓在心頭。
謎團。巨大的、冰冷沉重的謎團,如同無形的枷鎖,將她牢牢鎖住。
她看著那蜷縮顫抖的身影,看著指縫間刺目的暗紅,方才那不受控製升起的、對那份淵博學識的微弱讚賞,瞬間被更深的驚疑和一絲……難以言喻的沉重取代。這學識,這記憶碎片,是否正是他體內那非人詛咒的根源?每一次閃現,是否都在加速侵蝕他這具凡人的軀殼?那“極北寒淵”,是否就是龍魂歸處,是他注定走向的幽冥終點?
林靜水的咳嗽終於漸漸平息下來,隻剩下斷斷續續、仿佛隨時會斷氣的喘息。他癱軟地靠在粗糙的樹乾上,頭無力地低垂,汗水浸透的額發黏在蒼白的臉上,遮住了眼睛。他鬆開捂著嘴的手,掌心赫然是一小灘粘稠的暗紅血汙。他看也沒看,隻是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麻木,將那隻沾滿血汙的手垂落在身側的濕泥地上,手指無意識地蜷縮了一下,深深摳入冰冷的泥土中。仿佛這泥土的冰冷,是他此刻唯一能感受到的、真實的慰藉。
一種沉重的死寂籠罩下來。隻有山澗溪水兀自歡快地流淌,發出單調的“淙淙”聲,在蘇明霞聽來,卻如同無情的嘲笑。
不能待在這裡!這個念頭如同警鐘再次敲響!無論是這詭異的環境,還是眼前這個隨時可能引爆的、攜帶著幽冥詛咒與前世謎團的“病人”,都讓她隻想立刻逃離!
蘇明霞猛地彎下腰,幾乎是帶著一絲狼狽地,迅速抓起滑落的藥鋤,看也不看林靜水,轉身便朝遠離溪澗、遠離他的方向疾步走去。步伐又快又急,仿佛身後追索著什麼洪水猛獸。她需要草藥,需要儘可能多的、能帶來安全感的藥草,然後立刻、馬上離開這片被詛咒的山林!
她強迫自己將目光投向遠離水源、相對乾燥向陽的山坡。視線銳利地掃過,掠過那些尋常可見的紫蘇、薄荷,最終,定格在一處向陽的土坡邊緣。
那裡,一片新綠正蓬勃舒展。
幾株野生的薇菜,如同初生的嬰兒,纖細柔嫩的莖稈頂端,蜷曲著尚未完全舒展開的嫩綠色葉芽!那綠意鮮亮欲滴,飽滿得仿佛蘊藏著整個春天的生機!葉片上覆蓋著一層細密柔軟的銀白色茸毛,在午後斜斜照射下來的陽光下,反射著柔和而溫暖的光暈,如同撒上了一層細細的糖霜。它們擠擠挨挨地生長在一起,嫩莖微微彎曲,姿態優雅而充滿活力。
薇菜!初春山野的饋贈!鮮嫩、清甜,帶著大地回春的純粹氣息。它不屬於藥櫃裡苦澀的湯劑,它是煙火人間裡,最尋常也最溫暖的滋味。
蘇明霞的腳步猛地頓住了。
心頭那塊沉甸甸的、被恐懼和謎團壓得幾乎喘不過氣的巨石,仿佛被這抹鮮亮溫暖的綠意輕輕撬動了一絲縫隙。一股久違的、屬於生命本身的暖流,毫無預兆地從心底深處汩汩湧出,瞬間衝刷過四肢百骸。連日來的幽冥寒氣、靈魂烙印的灼痛、咳血淚的悲鳴、墜淵滅的絕望……在這一刻,似乎都被這純粹的生之綠意短暫地逼退了幾分。
一絲極其微弱的、真實的愉悅,如同蟄伏已久的春蟲,終於破開了心頭的凍土,悄然探出了頭。
她幾乎是下意識地、動作變得無比輕柔,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去。藥鋤早已被她無聲地放在腳邊,她甚至沒有動用任何工具。隻是伸出雙手,指尖帶著一種近乎虔誠的憐惜,極其輕柔地捏住其中一株最鮮嫩的薇菜靠近泥土的根部。
指尖傳來微涼濕潤的泥土觸感,以及薇菜嫩莖那飽滿、充滿彈性的生命力。她屏住呼吸,手腕極其輕巧地一折。
“啵”!一聲極其細微、幾不可聞的脆響。那株鮮嫩飽滿的薇菜,便帶著一點濕潤的泥土,被她完整地采摘下來。
一股清冽、純淨、帶著泥土芬芳和春日陽光味道的氣息,瞬間湧入她的鼻腔。
就是這一瞬間!這純粹的、不摻雜任何陰霾的、隻屬於采摘豐收的短暫喜悅,讓她緊繃的心弦有了片刻的鬆懈。一段極其簡單、甚至有些俚俗的鄉間小調,仿佛早已刻在骨子裡,自然而然地、毫無防備地,從她微啟的唇間輕輕流淌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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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采薇采薇,薇亦柔止……”聲音清越,如同山澗跳躍的溪水,帶著一種久違的、屬於少女時代的輕快。調子很簡單,反複吟唱著采摘薇菜的欣悅,歌詞質樸無華,卻充滿了對大地饋贈的感恩與滿足。她的嘴角甚至不自覺地向上彎起了一個極其細微的弧度,那弧度雖然淺淡,卻褪儘了連日來的驚惶與沉重,如同撥開陰雲透出的一縷陽光。“……柔止柔止,心亦悅止……”
歌聲不高,在空曠的山野間如同微風拂過草葉。然而!
就在這清越的歌聲響起的刹那!仿佛一道無聲的閃電,驟然劈開了林靜水身周那層厚重的、死寂的麻木!
一直癱軟在赤楊樹下、低垂著頭顱、仿佛隻剩下最後一點微弱氣息的林靜水,身體極其劇烈地——震顫了一下!
他那無力垂落在泥地裡的、沾滿血汙的手指,猛地蜷縮!指關節因瞬間的用力而發出細微的“咯”響!
他猛地抬起了頭!動作之大,幾乎要扭傷他那脆弱的脖頸!一直被汗水浸透的額發甩開,露出了那雙眼睛!
不再是深潭般的死寂冰冷!不再是荒原般的空洞茫然!甚至不是片刻前講述草木時那種帶著詭異淵博的銳利專注!
在那雙灰敗得近乎熄滅的眸底深處,此刻,正極其罕見地、清晰地掠過一絲——柔和的光!如同寒冬枯井裡,投入了一顆小小的、帶著暖意的石子,瞬間漾開了一圈微弱卻真實的漣漪!那光芒驅散了濃重的死寂,帶來一絲屬於“人”的、近乎恍惚的暖意!
他死死地盯著歌聲傳來的方向!目光穿透枝葉的縫隙,死死鎖定了那個彎腰采薇、哼唱著鄉間小調的纖細身影!
蘇明霞背對著他,沉浸在那片刻的采摘喜悅中,並未察覺身後那道驟然聚焦、如同實質般落在她脊背上的目光。
她的歌聲還在繼續,帶著不自覺的輕快:“…………薇亦……”歌聲的尾音尚未落下。林靜水那緊抿的、毫無血色的、甚至沾著暗紅血痕的唇瓣,極其輕微地、極其難以察覺地——向上牽動了一下!
那動作幅度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快如白駒過隙!那不是咳嗽帶來的扭曲,也不是痛苦引發的抽搐。那是一個……極其微弱的、試圖向上彎起的弧度!
一個笑容!一個極其勉強、極其短暫、如同蜻蜓點水般稍縱即逝的——笑意!它出現在他那張沾滿血汙、死氣沉沉、寫滿病痛與幽冥氣息的臉上,顯得如此詭異,如此不合時宜,卻又帶著一種……驚心動魄的真實與柔和!
就在這笑意浮現、尚未完全綻開的瞬間!林靜水眼中的那絲柔和光芒如同被狂風席卷的燭火,驟然變得劇烈閃爍、明滅不定!他的瞳孔深處,一點極其微弱的、卻帶著無上威嚴與冰冷氣息的——暗金光芒,如同水底掙紮的魚鰾,猛地向上浮凸了一下!隨即又被更深的灰敗強行壓製下去!
他臉上的肌肉瞬間繃緊!那抹剛剛浮現的、脆弱無比的笑意,如同被無形的巨手狠狠抹去!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巨大的、深入骨髓的痛苦與掙紮!他猛地閉上了眼睛!濃密的睫毛劇烈地顫抖著,仿佛在承受著無法言說的酷刑!那支撐著身體的最後一絲力氣仿佛也被抽空,他整個人徹底癱軟下去,額頭重重地抵在冰冷的樹乾上,發出沉悶的撞擊聲,身體隻剩下無法控製的、細微的顫抖。
蘇明霞的歌聲戛然而止。並非她主動停下。就在她哼唱到最後一句,心情最是放鬆的刹那——腕間!那沉寂了許久的龍魂烙印,毫無預兆地——爆發出尖銳的刺痛!如同燒紅的鋼針狠狠紮入骨髓!又像無形的鎖鏈驟然收緊,死死勒住了她的心臟!這刺痛來得如此突兀,如此猛烈,瞬間將采薇的喜悅碾得粉碎!
她下意識地倒吸一口冷氣,猛地轉身!目光越過幾叢灌木,落在那棵赤楊樹下。
林靜水如同被抽去了所有骨頭,癱軟地倚靠在樹乾上,頭無力地低垂,隻有微微起伏的胸膛證明他還活著。仿佛剛才那瞬間的抬頭、那眼中掠過的柔和光芒、那嘴角微不可察的牽動……都隻是她過度緊張下的幻覺。
山風吹過,拂動她手中的薇菜,嫩葉上的茸毛輕輕搖曳。蘇明霞站在原地,指尖還殘留著薇菜柔嫩的觸感,腕間的灼痛卻如同冰冷的烙印,將她牢牢釘在原地。方才那一瞬……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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