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藥碗邊緣硌著指腹,殘留的深褐色藥渣倒映著她僵滯的身影,扭曲變形,如同幽冥深處爬出的鬼魅。蘇明霞的手臂懸在半空,維持著遞出的姿勢,指節因過度用力而泛出青白。林靜水砸落回地麵的那聲悶響,如同沉重的棺蓋落下,將她與他之間本就搖搖欲墜的脆弱聯係徹底隔絕。
他眼中那深不見底的疲憊與悲涼,那主動閉合的眼瞼,那沉重無聲的拒絕……每一個細節,都如同冰冷的刻刀,在她早已混亂不堪的心湖深處,刻下無法磨滅的印痕。驚懼、戒備、被烙印灼傷的憤怒、對禁忌真相的無力感……這些冰冷的情緒交織成厚重的鎧甲,將她層層包裹。那堵無形的高牆,在他那聲沙啞的“不必”之後,轟然聳立,冰冷堅硬,隔絕了所有試探,也封死了她心底最後一絲試圖維持表象的、徒勞的暖意。
回春堂內死寂如墓。幽冥寒氣如同無形的膠質,粘稠地填充著每一寸空間,壓抑得令人窒息。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林靜水枯敗的氣息,以及那被強行咽下的、沉重千鈞的未竟之言帶來的沉重餘韻。
蘇明霞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收回了懸空的手臂。冰冷的藥碗在她手中輕微晃動,碗底殘餘的藥渣發出細微的摩擦聲,在死寂中顯得格外刺耳。她沒有再看牆角那片徹底陷入沉寂、如同被遺忘冰雕般的陰影。目光空洞地移開,落在灶台角落那個積滿灰塵的粗陶小香爐上。
又是它。那曾將她拖入記憶風暴深淵的安神香。明知危險,明知可能再次引動失控的精神毒藥,此刻,那縷苦澀的草木清香,卻成了她唯一能抓住的、試圖驅散這沉重粘稠絕望感的……虛假稻草。
她沒有猶豫。指尖依舊冰冷微僵,撚起一根顏色枯槁的安神草,插進爐內冰冷的灰燼中。拿起火石。哢嚓…哢嚓…火星迸濺。這一次,引燃異常順利。一點暗紅的火星迅速沿著枯草的枝乾蔓延。一縷極其清淡、帶著山林草木特有微苦氣息的——青煙,嫋嫋升起。初始的氣味,依舊帶著那份熟悉的、近乎腐爛落葉的苦澀與清新。
蘇明霞將香爐放在灶台邊緣,自己則滑坐在地,背靠著冰冷的灶台。她看著那縷青煙。不再是上次的驚懼與期盼。這一次,她的眼神,空洞、麻木、如同被徹底抽乾了所有情緒。灰暗的光線下,青煙繚繞,扭曲上升,如同命運無形的軌跡。線香緩緩燃燒。那橙紅色的微小光點,在枯槁的草莖上極其穩定、極其緩慢地向下移動。每移動一絲,便有一小段枯草化為灰白、細碎、毫無溫度的——香灰。香灰堆積在爐底冰冷的舊灰之上。無聲無息。不悲不喜。
蘇明霞的目光,死死地釘在那緩緩燃燒的線香上,釘在那不斷堆積的、灰白的香灰上。恍惚間。她看到的,不是香。是她自己。是這具名為“蘇明霞”的軀殼裡,那個剛剛覺醒不久的、屬於“溪霞”的靈魂核心深處,那點曾短暫燃燒過的、名為“純粹牽掛”的微小火光。
初入回春堂時的懵懂,林靜水溫和笑容帶來的片刻安寧,看著他被寒毒折磨時心底悄然滋生的不忍與焦急……那份因失憶而顯得格外乾淨、不染塵埃的善意與關切。如同這線香頂端新燃時,那一點微弱卻帶著溫度的橙紅光點。
然而。前塵舊夢!李雲熾將軍府衝天的業火!焚燒的鐵甲!浴血的嘶吼!柳如煙戲台後台的甜膩脂粉!含淚的絕望!被血色荊棘拖入黑暗的淒婉!崔明遠書齋的墨淚!沉重的歎息!刻骨的思念!巨大龍影在血火雲海中的悲鳴!熔金豎瞳的冰冷悲愴!如同狂暴的幽冥寒潮!一遍遍!狠狠衝刷著那點微弱的火光!將那份初生的純粹,反複灼燒!
冰冷的現實!玉佩的逆鱗真相!護魂與鎮魂的悖論!寒潭深處巨影的貪婪覬覦與幽冥寒氣的侵蝕!暗夜中精準惡意的窺探!烙印深處的冰冷警告與焚魂劇痛!林靜水親口確認“溪霞”之名帶來的毀滅衝擊!以及此刻,這堵橫亙在兩人之間、由猜忌、恐懼、秘密和無法觸碰的禁忌築成的——絕望高牆!如同最沉重的冰霜!覆蓋在已被前塵灼燒得脆弱不堪的火苗之上!反複碾壓!直至其徹底失去所有溫度與光芒!
線香頂端那點橙紅的光點,依舊在穩定地向下移動。每移動一分。便有一分灰白的香灰無聲墜落。堆積。覆蓋。如同一個被時光與苦難反複書寫、又被無情火焰與寒冰反複灼燒、最終徹底失去所有鮮活筆劃與意義、隻餘下冰冷餘燼的——心字。
她的那份心字。那份屬於“蘇明霞”對“林靜水”的、短暫的、純粹的牽掛。就在這嫋嫋升起的苦澀青煙中。就在這緩慢而殘忍的燃燒過程裡。就在這灰白香灰無聲堆積的景象前。被前塵舊夢的業火與冰冷現實的寒霜!反複地!徹底地!灼燒成了……一片冰冷、死寂、毫無生氣的——灰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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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字成灰。
再沒有半分暖意。再沒有半分猶疑。再沒有半分……無謂的、拖累行動的善意!
目光依舊空洞地望著香爐。但蘇明霞的身體,卻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穩定,支撐著站了起來。不再顫抖。不再踉蹌。動作間,隻有一種被絕望淬煉後的、冰冷的效率與目的性。
她繞過香爐,走到牆角那堆散發著黴味的雜物前。蹲下。手指穩定而精準地撥開破爛簸箕、斷裂的藥杵。目標明確——那些被蟲蛀鼠咬、散落在最底層的、乾枯的草藥殘渣。她撚起幾根尚算完整的冥寒草,一截堅韌的鬼枯藤,幾片顏色漆黑的幽冥苔……動作沒有絲毫停頓,如同最精密的機器。她將這些蘊含著濃鬱幽冥寒氣的草藥,極其仔細地、分門彆類地——擺放在灶台邊緣一塊相對乾淨的石板上。然後。她拿起那把豁口的小刀。極其穩定地!開始切碎、研磨!
冰冷的藥杵在石臼中發出單調而規律的“篤篤”聲。深褐、漆黑的藥汁在石臼底部混合、流淌。苦澀與濃鬱的、令人作嘔的腥氣在空氣中彌漫開來,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加濃烈。這是更強的寒毒抑製藥!隻為壓製林靜水體內的龍魂異動,維持這具軀殼的基本存在!無關乎痛苦緩解!無關乎舒適!隻為……責任!隻為……維持這個承載著禁忌龍魂與玉佩的容器!隻為……她必須解開這一切謎團、掙脫這無儘因果的冰冷目標!
她端著重新熬煮的、散發著濃烈腥苦氣息的藥汁,再次走向牆角那片陰影。這一次。她的腳步沉穩。她的目光冰冷。如同走向一個任務目標。一個……需要維持運轉的工具。
她蹲下身。沒有試圖喚醒。沒有眼神交流。隻是極其精準地捏住林靜水冰冷的下頜。用一點巧勁,強迫他緊閉的牙關張開一道縫隙。然後。毫不猶豫地!將滾燙、濃稠、散發著刺鼻腥苦的藥汁!直接灌了進去!
動作粗暴!毫無溫情可言!藥汁灌入的瞬間!林靜水毫無知覺的身體猛地痙攣了一下!喉間發出極其壓抑、如同瀕死野獸般的嗆咳!深褐色的藥汁從他嘴角溢出,沿著灰敗枯槁的臉頰滑落,留下汙濁的痕跡。
蘇明霞麵無表情地看著。看著他痛苦的痙攣。看著他無意識的嗆咳。看著他嘴角滑落的藥汁。如同看著一件需要維修的、發出異響的冰冷器械。直到碗中藥汁見底。她才鬆開手。林靜水的頭顱無力地垂落,砸在冰冷的地麵,發出沉悶的聲響。呼吸依舊微弱,卻似乎因那強烈的刺激而帶上了一絲更加痛苦的粗重。
蘇明霞站起身。沒有停留。沒有再看一眼。轉身。走回灶台邊。目光再次落回那香爐。線香已燃至儘頭。最後一點橙紅的光點,掙紮著閃爍了一下。隨即。徹底熄滅。隻餘下一小截灰白、纖細、毫無溫度的香腳。以及爐底。那一小堆冰冷、死寂、毫無生氣的——灰白香灰。
心字成灰。灰燼冰冷。她端起那隻散發著濃烈腥苦藥味的空碗,走到後窗邊。窗外。寒潭如墨玉深淵。潭心漩渦緩慢旋轉,如同沉睡巨獸的冰冷瞳孔。蘇明霞的目光穿透破窗,冰冷地、毫無波瀾地,凝視著那片吞噬一切的墨綠。然後。她抬起手。將碗底最後一點粘稠的藥渣。連同碗中殘留的、屬於林靜水的冰冷氣息。一同!狠狠潑灑向那深不見底的幽冥寒潭!
藥渣在空中劃出一道暗褐色的弧線,無聲地墜入墨綠的潭水,瞬間被吞噬,連一絲漣漪都未曾激起。如同她那顆剛剛成灰的心。冰冷。死寂。沉入深不見底的黑暗深淵。再無牽掛。唯餘責任。與冰冷的目標。她轉身,熄滅了香爐中最後一點餘溫。回春堂徹底陷入墨汁般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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