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鐵軍像一滴融化的雪水,悄無聲息地滲進了清河縣的土地。
他沒有穿那身惹眼的乾部服,也沒開那輛能讓全村狗都叫喚的吉普車。
他換上了一身洗得發白的舊棉襖,蹬著一雙沾滿泥點的解放鞋,背上一個裝滿針頭線腦、糖果餅乾的貨郎擔子,搖身一變成了走村串戶的貨郎。這身行頭,是他最好的偽裝。
他的第一站,不是縣政府,而是雪災最嚴重的幾個沿河村落。
“大娘,看看唄,剛進的洋火,防潮的!”
“小朋友,來塊水果糖,一分錢一塊!”
趙鐵軍的嗓門並不高,帶著點恰到好處的沙啞,聽起來就像個常年在外奔波的生意人。
他賣的東西不貴,人也顯得老實,很快就和村裡的老頭老太太們打成了一片。
他從不主動問,隻是在遞煙點火,或者給孩子稱糖的時候,豎起耳朵聽。
“要說啊,還得是咱們姚縣長,真是活菩薩!那大雪封路,眼看就要斷糧了,有辦法從商賈們手裡麵籌集到了救災的錢!”一個抽著旱煙的老頭感歎。
“可不是嘛!我還聽說,用那種方法方式從富豪鄉紳手裡弄到錢來的,真他娘的不是一般人能想出來的!”另一個搭腔道。
趙鐵軍眼皮都沒抬一下,一邊給人家的孩子包糖塊,一邊狀似無意地插了句嘴:“哦?這船這麼厲害?我走南闖北,還沒聽過,是縣裡那位五六十歲,甚至是年近八十的老神人出謀劃策的吧?真了不得。”
“什麼七老八十喲!”一個嘴快的婆娘立刻接話,“我聽說是從一個小村子出來的年輕人,年輕得不像話!!”
“哪個村子?”趙鐵軍手裡的動作慢了一拍。
“好像......叫什麼小河村?對,就是小河村!”
趙鐵軍心裡記下了這個名字,臉上卻不動聲色,“一個村子的年輕人能有這本事?怕不是吹牛吧。”
“吹牛?你可彆不信!”那婆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貓,聲音都高了八度,“那村裡的的確確是出了個神人!不光籌到了資金,還有那治凍傷發熱的藥,一吃就好!聽說啊,那神人姓李,年紀輕輕的,是山裡的獵戶,能耐大著呢!咱縣長都得客客氣氣叫他一聲‘同誌’!”
趙鐵軍的心臟猛地跳了一下。
姓李,小河村,年輕人,獵戶,懂醫藥,會設計......這些零碎的線索,像一根根絲線,開始在他腦子裡交織成一張模糊的網。
接下來的幾天,他換了幾個村子,聽到的故事大同小異,但主角都指向了同一個名字——李默。
在村民們的嘴裡,這個李默已經不是人了。
他是文曲星下凡,是魯班爺轉世,是山神爺的親傳弟子。
有的說他能徒手鬥黑熊,有的說他看一眼就能畫出飛機的圖紙,更玄乎的,說他跺一跺腳,小河村的地都得抖三抖。
趙鐵軍是個上過戰場,見過生死的人,自然不信這些鬼話。
但他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些神話背後的核心信息:所有的奇跡,都源於這個叫李默的年輕人。
為了驗證,他沒急著去小河村,而是繞道去了鄰近的寧光縣。
情況如出一轍。
錢三江縣長同樣被誇上了天,而那些誇讚背後,總會不經意間帶出一個清晰的身影。
寧光縣的老百姓不知道李默的名字,但他們知道,錢縣長是在雪災最嚴重的時候,去了一趟清河縣方向,回來之後,就有了那些救命的法子。
兩條線索,在小河村這個點上,完美地交彙了。
趙鐵軍在一個小鎮的招待所裡,攤開一張簡易地圖。
他的手指,在清河縣和寧光縣的交界處,重重地畫了一個圈。
圈的中心,就是小河村。
他點上一根煙,煙霧繚繞中,他的眼神愈發銳利。一個十七歲的山裡娃?這怎麼可能?
調配出特效藥,可是需要深厚的藥理學功底。
又是有絕對聰明的智慧從彆人手裡將錢拿出來,還是那種非常情緣,不是靠搶來的。
這絕不是一個獵戶能憑空想象出來的。
要麼,這個叫李默的年輕人背後另有高人,他隻是個推到台前的幌子。
要麼......這個李默,本身就是個無法用常理揣度的妖孽。
趙鐵軍更傾向於前者。
或許是某個被打倒的知識分子,隱居在山村裡借著這個年輕人的手,攪動風雲。
這種故事,他聽過不少。
他把煙頭在鞋底碾滅,起身離開了招待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