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風穀的風,變了味道。
不再是泥土的芬芳,而是鐵鏽、硝煙和血液混合發酵後的濃烈腥氣,鑽進鼻腔,沉甸甸地墜入肺裡。
兩天兩夜的血戰已經落幕。
曾經的死亡峽穀,此刻成了一條望不到頭的鋼鐵墳場。
被炸成麻花的卡車、炮塔不翼而飛的坦克、扭曲成怪異姿勢的火炮……無數鋼鐵殘骸鋪滿了整個穀底,在夕陽的血色光芒下,反射著令人心悸的暗紅。
戰士們正在打掃戰場,每個人的臉上都混雜著極致的疲憊和一種近乎癲狂的興奮。
他們用刺刀撬開一箱箱嶄新的彈藥箱,用粗糙的手掌一遍遍撫摸著一門門冰涼滑膩的九二式步兵炮。
看著堆積如山的軍用罐頭和藥品,許多人笑著笑著,眼淚就毫無征兆地滾了下來。
窮了太久了。
苦了太久了。
他們做夢都不敢想,有一天能打這麼富裕的仗,能繳獲這麼多連做夢都夢不到的好東西。
李雲龍背著手,嘴裡叼著根沒點燃的煙,像個剛收完租的地主老財,在那堆積如山的戰利品中溜達。
他每走一步,腳下的皮靴都會踢到幾個鬼子的鋼盔,發出“當啷”、“當啷”的脆響,聽著比戲台上的鑼鼓點還舒坦。
他身後的張大彪、丁偉,還有幾個從晉察冀趕來協同作戰的團長,一個個眼睛都紅了。
那眼神,像是餓了半個月的狼,看見了一望無際的羊圈。
“旅長!旅長!”
一個團長連滾帶爬地跑過來,臉上黑一道灰一道,嗓子喊得像是破鑼,卻透著一股壓不住的狂喜。
“清點出來了!光是咱們團負責的那一片,就繳獲了三十六門九二式步兵炮!全都是好的!炮彈五千多發!”
三十六門!
跟在後麵的幾個友軍團長,聽到這個數字,齊刷刷地倒吸一口涼氣,感覺自己的後槽牙都在發酸。
我滴個親娘!
三十六門炮,這他娘的都能拉出一個炮兵旅了!
所有人都以為李雲龍會高興得蹦起來,抱著那團長轉兩圈。
誰知,李雲龍隻是拿腳尖踢了踢旁邊一門炮的鐵輪子,撇了撇嘴,把嘴裡那根沒味的煙屁股“呸”地一聲吐到地上。
“才三十六門?”
他聲音不大,卻像一顆重磅炮彈在眾人耳邊轟然炸開。
“就這點玩意兒,還不夠老子一個團塞牙縫的!”
李雲龍眼睛一瞪,那股子發財後的囂張氣焰噴了那團長一臉。
“給老子繼續點!一個螺絲釘都不能放過!告訴弟兄們,把鬼子扒乾淨了,他娘的連褲衩裡藏的一根針都得給老子翻出來!”
那名團長被吼得一愣,隨即胸膛一挺,吼得比李雲龍還響:“是!保證完成任務!”
跟在後麵的友軍團長們,你看我,我看你,一個個臉上的表情精彩到了極點。
這他娘的……就是傳說中的得了便宜還賣乖嗎?
一個來自晉察冀的團長,叫王海,他搓著手,像個扭捏的大姑娘,猶豫了半天,終於湊到李雲龍跟前。
他臉上堆滿了笑,語氣帶著幾分難以啟齒的窘迫。
“老李啊……你看……咱們這次也算出了大力氣,這……這個戰利品……”
他實在拉不下臉開口。
他們團拚光了兩個營,繳獲的玩意兒,還不夠獨立旅一個連的零頭。
李雲龍斜著眼珠子瞟了他一下,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一口被煙熏得發黃的白牙。
他蒲扇般的大手一揮,重重拍在王海的肩膀上,差點把這個壯漢拍個趔趄。
“老王,跟老子客氣個啥!”
李雲龍下巴一揚,指著眼前一排在夕陽下閃著油光的九二步兵炮,豪氣乾雲地吼道:
“看上啥了,自己挑!彆跟老子客氣!”
他頓了頓,身子往前一湊,壓低聲音,擠眉弄眼地說道:“挑兩門炮回去!也讓你手底下那幫弟兄們開開葷!以後見了鬼子的炮樓,彆再拿人命去填了,給老子狠狠地轟他娘的!”
王海的眼圈,“唰”地一下就紅了。
一個字也說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