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百米。
這個數字像一口沉重的銅鐘,在指揮部所有人的腦子裡狠狠撞了一下,嗡嗡作響。
毛瑟98k步槍,德意誌工藝的傑作,標尺射程兩千米,有效射程八百米。
但任何一個摸過槍的老兵都知道,這“有效射程”四個字,水分大得能養魚。
它指的是理論上子彈能飛到那個距離,並且保有殺傷力,通常是對集群目標進行概略射擊。
想在八百米外,精準地命中一個隱藏在窗戶後麵的人形目標?
這已經不是槍法的問題了,這是在向物理學和神學發起雙重挑戰。
風速、濕度、地球自轉帶來的微小偏移、子彈自身旋轉的穩定性、乃至空氣中塵埃密度……每一個微不足道的變量,在八百米的距離上都會被無限放大,最終導致結果謬以千裡。
所以,當王振山說出這個任務時,指揮部裡剛剛因為那神乎其技的一槍而沸騰的氣氛,瞬間冷卻了下來。如果說剛才用手槍打斷鐵絲是神跡,那這個任務,就是凡人妄圖弑神。
錢虎第一個從恍惚中驚醒,他剛被李默打掉的驕傲還沒來得及撿起來,就又被團長的命令給砸蒙了。
他下意識地往前一步,聲音都有些變調,“團長,八百米……這……這不是讓兄弟們去送死嗎?彆說狙殺,光是摸到那個鐘樓底下,都得脫層皮!”
這不是他膽怯,而是作為一個在戰場上摸爬滾打了多年的老兵,最冷靜、最客觀的判斷。
這根本不是一個能完成的任務,而是一個必死的陷阱。
“我沒問你能不能完成,我問的是你敢不敢去!”王振山眼睛一瞪,那道刀疤像是活過來一般扭動著,“師部下的死命令,阪田信哲的腦袋,必須拿下!怎麼,你錢虎的警衛連,都是些貪生怕死的軟蛋?”
“弟兄們沒有一個是孬種!”錢虎脖子一梗,被激起了血性,但隨即又泄了氣,苦著臉道,“可總不能明知道是死路,還一頭撞上去吧?團長,您讓我帶隊衝鋒,眉頭皺一下我不是你娘養的。但這……這……這不是打仗,這是聽天由命啊!”
他說的是實話,在場的參謀軍官們也都深以為然,紛紛用擔憂和勸阻的目光看著王振山。
然而,從始至終,被所有人認為最該震驚的李默,卻異常的平靜。
他的目光一直沒有離開那張航空偵察照片,那座破敗的鐘樓,和那個被標注為“阪田指揮部”的院落。
他的大腦裡,一個虛擬的3d戰場模型正在飛速構建。
鐘樓的高度,大概二十米。目標在二樓,高度約六米。
兩點之間的直線距離八百米。考慮到高度差,實際彈道距離會略微增加。
鐘樓的射擊窗口朝向東南,下午四點,太陽將在目標的側後方,光線不會直射,但目標區域會被照亮,形成明暗對比,有利於觀察。
這些,都是他前世打《戰地》和《絕地求生》時,刻在骨子裡的肌肉記憶和戰術直覺。
一個頂級的電競選手,在選擇狙擊點時,考慮的因素絕不比一個真正的狙擊手少。
“我需要一支最好的槍。”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李默會拒絕或者感到為難的時候,他開口了。
聲音不大,卻像一顆定心丸,瞬間讓指揮部裡的騷動安靜了下來。
所有人的目光,再次聚焦到這個年輕得過分的士兵身上。
王振山眼中爆發出駭人的精光,他等的就是這句話!他就知道,這個小子,跟彆人不一樣!
“槍,要什麼樣的,你儘管開口!”王振山大手一揮,豪氣乾雲,“就算要我把軍械庫拆了,也給你湊出來!”
“毛瑟98k,但不是普通的。”李默的語速不快,但每個字都清晰無比,“我需要一支槍管磨損最小,膛線最清晰的。最重要的是,我需要一個高倍率瞄準鏡,至少四倍,最好是六倍。蔡司或者亨索爾特的都行。”
“蔡司?”一個參謀忍不住嘀咕了一句,“那玩意兒比一挺機槍都貴,咱們整個師都找不出幾具吧……”
李默的話,讓在場的老兵們又是一陣騷動。
他們隻知道三八大蓋,中正式,漢陽造,最多再加上捷克式和馬克沁。
什麼蔡司,什麼亨索爾特,這些名詞對他們來說,比天書還難懂。
隻有王振山,眼神變得愈發凝重。他知道這些東西。
那是德國人最好的光學儀器,是傳說中的“鷹眼”。
這個小子,連這些都知道,那個“長白山獵戶之子”的身份,在他心裡打上了一個更大的問號。但這不重要,重要的是,他有這個本事,這就夠了。
“好!”王振山沒有絲毫猶豫,“我親自去師部給你討!就算綁,我也給你綁一具回來!除了槍,還需要什麼?”
“人。”李默的目光轉向了錢虎,“我需要錢連長和他的小隊。但我不是指揮官,我隻是射手。在行動中,我隻負責觀察和射擊。路線的選擇、突發情況的處理,我需要聽從錢連長的安排。我隻有一個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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錢虎被他看得一愣,下意識地挺直了腰板,“什麼要求?”
“在到達狙擊點之前,你們必須保證我,特彆是我的手,不能受一點傷。在開槍之後,你們必須保證我們所有人,都能活著回來。”李默的眼神很認真。
這不是命令,而是一種托付。他把自己最脆弱的部分,交給了這個剛剛還對自己充滿敵意的男人。
錢虎的心猛地一震。
他原以為這個恃才傲物的“默爺”會趁機奪權,把自己當成他的下屬來使喚。
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這是一種尊重,更是一種信任。他把自己的命,還有整個任務的成敗,都押在了自己和弟兄們的身上。
這個愣頭青……似乎,也不是那麼討人厭。
“隻要你小子真能在那鬼地方把阪田老鬼子一槍撂倒,”錢虎咧開嘴,露出一個有些猙獰的笑容,他拍著胸脯,發出砰砰的悶響,“我錢虎和警衛連的這幫兔崽子,就算全都填進去,也保你周全!”
“好!”王振山興奮地一拍李默的肩膀,又重重地拍了一下錢虎的,“這才像話!一個神槍手,一個拚命虎,你們倆要是湊到一塊兒,小鬼子的師團長都得睡不著覺!”
他拉著兩人,重新回到地圖前,臉上的豪邁被冷靜所取代。
“現在,說說你們的計劃。怎麼過去,怎麼回來?”
錢虎皺著眉,指著地圖上的幾條路線,“團長,從我們陣地到鐘樓,直線距離不到兩公裡。但中間全是廢墟和交火區。有三條路可以走。第一條,走主街,速度最快,但最危險,跟自殺沒區彆。第二條,穿過這片居民區廢墟,路難走,但掩體多,可鬼子的巡邏隊也多。第三條……”他指著地圖上一條幾乎被忽略的藍色虛線,“從陣地後麵的汙水渠下去,走地下水道。這條路最隱蔽,但裡麵什麼情況誰也不知道,塌方、毒氣、鬼子布下的陷阱……風險同樣巨大。”
這是一個兩難的選擇。地麵上是看得見的槍林彈雨,地下是看不見的未知凶險。
參謀們也都圍了上來,開始七嘴八舌地討論著各條路線的利弊。
“走地下吧,至少不會被鬼子的炮火覆蓋。”
“不行,萬一裡麵堵死了,或者鬼子在出口設了埋伏,那就是甕中捉鱉!”
“還是走廢墟,我們派一支佯攻部隊,吸引鬼子的注意力……”
就在眾人爭論不休時,李默的聲音再次響起。
“都不走。”
他的話讓所有人都是一愣。
王振山看向他,“那你想怎麼過去?飛過去?”
李默搖了搖頭,他拿起一支紅色的鉛筆,沒有在地圖上畫線,而是在幾個點上,畫了幾個圈。
“我們不走‘線’,我們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