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裡的孤狼坳,不再是過去那個百來號人的清淨道觀。
這裡此刻更像一個喧囂的山野集市。
攢動的人頭在篝火的映照下,形成一片晃動的陰影。
新兵們領到了屬於自己的第一件“家當”——一杆繳獲的三八大蓋,一支磨得發亮的刺刀。
他們一遍遍地撫摸冰冷的槍身,眼神裡交織著大仇得報的渴望,與對未來的茫然。
大殿內,氣氛卻與外界的熱烈截然相反。
李默、錢虎、老七和王根生四人圍著篝火,火光跳動,將每個人的臉都映得明暗不定。
“默爺,這是最新的家底。”
錢虎攤開一本用子彈殼壓著的粗糙賬本,聲音乾澀。
“算上今天剛入夥的弟兄,咱們現在是九百七十三號人,眼看就要破千。”
“可糧食,就算每個人都勒緊褲腰帶,也隻夠吃七天。”
“子彈更要命。”他的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新兵手裡的槍,大部分是空杆子,平均下來,一人手裡分不到十發子彈。”
老七蹲在一旁,狠狠地嘬了一口繳獲的“譽”牌香煙,辛辣的煙霧嗆得他眯起了眼。
“默爺,這幫新來的弟兄,都是好樣的,跟鬼子有血海深仇。”
“讓他們站隊列,喊口號,一個個嗷嗷叫。”
“可真要拉上戰場……都是沒摸過幾次槍的莊稼漢,我怕……”
他沒再說下去,但那未儘之言比說出來更沉重。
一群空有仇恨,卻連槍都端不穩的農民,在戰場上,不過是待宰的羔羊。
王根生往火裡添了根柴,爆開的火星濺到他腳邊,他卻毫無反應,隻是悶聲悶氣地開口。
“沒子彈,沒手榴彈,我那點炸藥也快見底了,總不能讓弟兄們拿著鋤頭木棍去跟鬼子拚命吧?”
三個連長,三張寫滿焦慮的臉。
部隊壯大的喜悅,被現實的窘迫衝刷得一乾二淨。
李默靜靜聽著,臉上毫無波瀾。
他從火堆裡抽出一根燒得半黑的木棍,在堅硬的泥地上劃拉起來,發出“沙沙”的輕響。
“仗,肯定要打。”
“不打,就什麼都沒有。”
他抬起頭,目光像探照燈一樣在三人臉上一一掃過。
“但不是現在打,也不是拉出去硬拚。”
“兵,要練。但我們沒時間像過去那樣,一天天磨隊列,練體能了。”李默用木棍在地上畫了一個圈,“阪本健司那條瘋狗,不會給我們這個時間。”
“那怎麼辦?”錢虎急切地問。
“用鬼子的命,來練我們的兵。”李默的聲音平靜得沒有一絲漣漪。
三人同時一怔。
李默站起身,走到大殿門口,看著外麵那一張張既陌生又充滿希望的臉,陡然提高了聲音。
“所有新來的弟兄,集合!”
一聲令下,山穀裡的騷動瞬間達到了頂峰。
七百多個新兵,在老兵的嗬斥下,手忙腳亂地開始整隊,花了足足五分鐘,才勉強站成一片歪歪扭扭的方陣。
李默沒有斥責。
他隻是走到隊伍前麵,目光緩緩掃過每一個人。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昨天還是個麵朝黃土背朝天的莊稼漢。家裡的地,被鬼子燒了;家裡的糧,被鬼子搶了;家裡的親人,被鬼子殺了。”
他的聲音不高,卻像一把精準的手術刀,剖開了他們心裡最痛的傷疤。
人群裡,響起了壓抑的喘息,許多人瞬間紅了眼眶,握著槍的手青筋根根暴起。
“你們來我孤狼,為的就是報仇。我也答應過你們,跟著我,有鬼子殺。”
“但是,我問你們,報仇,是拿著燒火棍衝上去,跟鬼子一換一,然後讓你家裡剩下的孤兒寡母,哭都沒地方哭嗎?”
沒人回答。
人群裡死一般的寂靜,隻有山風吹過山穀的嗚咽。
“那不叫報仇!那叫送死!叫蠢!”
“我李默的兵,可以死在衝鋒的路上,但絕不能死得這麼窩囊!”
“從今天起,我教你們怎麼殺鬼子!”
“不是用命去換,而是用腦子,用你們身邊所有能用上的東西,讓鬼子在吃飯、睡覺、甚至拉屎的時候,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死的!”
他話鋒一轉,看向老七。
“老七!”
“到!”
“讓你的人,去山裡砍一批最結實的藤條,削一批最尖的竹子,再挖點黃泥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