峽穀裡的風,似乎也因為那幾聲毫不掩飾的嗤笑而停滯了。
那笑聲不高,卻像一把鈍刀,一下一下地,刮著我那早已所剩無幾的尊嚴。
我能想象得到,在他們眼中,我此刻的行徑有多麼可笑。一個手無寸鐵、被追得像狗一樣狼狽的男人,在生命的最後時刻,能想到的反抗,竟然隻是用一根藤蔓,在地上布下一個連孩童都無法欺騙的陷阱。
這已經不是螳臂當車了,這更像是一隻螞蟻,在巨象的腳下,奮力地舉起了自己的一根觸角。
可我不在乎了。
當死亡的陰影已經將你完全籠罩,當所有的退路都被堵死,恐懼反而會沉澱下來,變成一種奇怪的、近乎麻木的平靜。我擋在甄宓身前,雙腿因為脫力而在微微發顫,但我的後背,卻挺得筆直。
我看著那個為首的斥候隊長,看著他從最初的鄙夷,到此刻那雙狼眼中流露出的、仿佛在欣賞一場滑稽戲的殘忍笑意。
他開始動了。
他沒有像我想象中那樣,一個箭步衝上來,用最快的速度結束這場無聊的遊戲。他反而在用一種極其緩慢的、充滿壓迫感的步調,向我走來。
一步,又一步。
他腳下的碎石發出輕微的“哢噠”聲,在這死寂的峽穀裡,如同喪鐘的每一次敲擊,精準地,砸在我的心上。
他走得很穩,身體的重心始終保持著一種隨時可以爆發的姿態,那把狹長的利刃被他隨意地提在手中,刀尖在昏暗的光線下,拖拽出一道冰冷的殘影。
他是在享受這個過程。
他要用這種方式,一步步地,踩碎我最後的、也是最可笑的防線,讓我親眼看著自己的掙紮是多麼的徒勞無功。
我的大腦一片空白,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他那雙不斷靠近的腳上。那雙由厚實獸皮包裹的戰靴,每一次抬起,每一次落下,都像是在丈量著我生命的最後距離。
十步。
九步。
八步。
近了,更近了。我已經能聞到他身上那股混雜著汗水、血腥和山野塵土的、獨屬於殺戮者的氣息。
我身後的甄宓,抓著我衣角的手,收得更緊了。我能感覺到她身體的顫抖,但我沒有回頭。此刻,我就是她唯一的、也是最後的一道牆,哪怕這道牆,隻是一碰就碎的朽木。
終於,斥候隊長在離那根藤蔓隻有一步之遙的地方,停了下來。
他低頭,看了一眼那根被我繃直在兩塊岩石之間的、可笑的“陷阱”,然後抬起頭,目光越過我,似乎是看向了我身後的甄宓,那雙狼一般的眼睛裡,譏諷的意味,濃得幾乎要溢出來。
他似乎是在用眼神說:你看,這就是你選擇的男人,一個隻會用這種幼稚把戲來自取其辱的廢物。
然後,他動了。
他抬起了他的右腳。
他沒有選擇一腳踩斷,也沒有選擇輕易地跨過去。他選擇了一種更具侮辱性的方式——踢。
他要像踢開路邊的一塊石子一樣,輕描淡寫地,將我這最後的、微不足道的尊嚴,徹底踢碎。
我看著那隻戰靴,在我的瞳孔中緩緩放大。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被無限拉長。我甚至能看清戰靴邊緣沾染的、早已乾涸的暗紅色血跡。
完了。
我閉上了眼睛。
我幾乎已經能預感到接下來會發生什麼。藤蔓被踢斷,他一個箭步上前,冰冷的刀鋒劃過我的脖頸……
然而,我預想中的、藤蔓繃斷的聲音,沒有響起。
我聽到的,是另一種聲音。
一種我從未聽過的、沉悶而又突兀的聲音。
“噗——”
那聲音很短促,像是有人用一把巨大的斧頭,狠狠地劈進了一塊濕透了的朽木裡。
緊接著,是一聲充滿了驚愕與不解的、短促的悶哼。
“嗯?!”
然後,整個世界,都安靜了。
這種安靜,和之前的死寂不同。之前的死寂,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壓抑。而此刻的安靜,是暴風雨在最猛烈的時候,突然戛然而止的、令人錯愕的空白。
我猛地睜開了眼睛。
眼前的景象,讓我整個人都定在了原地,大腦當場宕機。
那個斥候隊長……
消失了。
就在剛才他站立的地方,就在我那根可笑的藤蔓之前,地麵上,赫然出現了一個直徑足有兩米寬的、深不見底的黑色大洞。
洞口的邊緣,是新翻出來的、帶著潮氣的泥土和斷裂的草根。而我那根被他視為笑話的藤蔓,此刻正完好無損地,橫跨在洞口之上,甚至還因為失去了支撐,而微微地晃動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