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和甄姬終於從那水幕後的洞穴裡鑽出來,重新站在陽光下時,我竟有種恍如隔世的錯覺。
洞裡陰冷潮濕,充滿了水汽和岩石的腥味,而洞外的世界,陽光明媚得有些刺眼,空氣裡混雜著青草、泥土和野花的芬芳,濃烈而鮮活。我貪婪地深吸了一口,那溫暖的空氣湧入肺裡,驅散了連日來積攢的陰寒與疲憊,卻沒能驅散我心底那層更深的陰霾。
我們安全了,暫時。
可放眼望去,四野茫茫,除了連綿的青山,便是看不到儘頭的、通往未知的崎嶇小路。這裡不再是能提供庇護的狹窄峽穀,而是將我們徹底暴露在天地間的、廣闊而危險的荒野。袁紹的追兵,就像盤旋在天空中的獵鷹,隨時可能從任何一個方向俯衝下來。
“雲公子,我們走吧。”甄姬的聲音在我身旁響起。
我轉頭看她,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在她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她的臉頰依舊清瘦,甚至因為連日的奔波而顯得有些蒼白,但那雙眼睛,卻比洞中時更加明亮。那是一種塵埃落定後,重新燃起的、對未來的期盼之光。
我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去徐州。這個決定像一根無形的線,牽引著我們邁開了腳步。
從冀州地界到徐州,路途何止千裡。這在通訊基本靠吼、交通基本靠走的年代,是一段足以讓任何人絕望的距離。我們沒有馬,隻能依靠雙腿。從那些死去的斥候身上,我們搜刮到了一點可憐的乾糧和幾串銅錢,這便是我們全部的家當。
為了躲避袁紹可能設下的關卡和斥候,我們不敢走官道,隻能選擇那些荒無人煙的鄉間小路,甚至是無路的深山。白日裡,我們像兩隻驚弓之鳥,在山林與田埂間穿行;夜晚,便尋一處破廟、山洞,或是廢棄的茅屋,蜷縮著身子,在寒風中相擁取暖。
日子過得艱苦而單調,每天都在行走、躲藏和尋找食物中循環。我一個現代的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青年,在這種環境下本該是個廢物,但求生的本能和“逢凶化吉”那個離譜的天賦,卻總能讓我們在山窮水儘時,找到一點轉機。
比如,在我餓得眼冒金星,覺得下一秒就要昏倒時,總會有一隻肥碩的野兔,傻乎乎地自己撞在樹樁上;又比如,在我們渴得嘴唇乾裂時,總能在一片乾涸的土地上,發現一處被亂石掩蓋的、清澈甘甜的山泉。
每一次,甄姬都會用那種“您看,這便是天命”的眼神看著我,眼神裡的崇拜與狂熱,足以將我整個人點燃。
而我,隻能在心裡默默吐槽:“大哥,你彆撞了,再撞我就真以為自己是天選之子了。”“泉水大哥,你冒得也太是時候了,下次能不能順便冒兩條魚出來?”
在這樣日複一日的奔波中,我發現甄姬這位大家閨秀,遠比我想象的要堅韌。她從不叫苦,也從不抱怨。哪怕腳底磨出了血泡,她也隻是在休息時,默默地用布條重新包紮好,第二天繼續跟上我的腳步。那張絕美的臉蛋被風塵染得灰撲撲的,身上的衣衫也早已破舊不堪,可她的脊梁,卻始終挺得筆直。
這讓我心中那份本不該存在的責任感,又沉重了幾分。
我不再僅僅是為了自己活命而逃亡。我看著她疲憊卻依舊信任的側臉,一個念頭會不受控製地冒出來:我得把她,安全地帶到徐州。
一個飄著細雨的黃昏,我們找到了一座被廢棄的土地廟。廟很小,神像早已坍塌,隻剩下一個勉強能遮風擋雨的屋頂。我們升起一小堆火,火光驅散了寒意,也照亮了彼此疲憊的臉。
我將白天打到的一隻山雞,用泥巴裹了,扔進火堆裡。很快,一股誘人的肉香便彌漫開來。
“雲公子,我們離徐州,還有多遠?”甄姬抱著膝蓋,望著跳動的火焰,輕聲問道。
“不知道。”我老實回答,“不過,這幾日遇到的流民,都是往南邊去的,他們說徐州的劉皇叔收留災民,想來我們走的方向沒錯。”
“劉皇叔……”甄姬念著這個名字,眼中充滿了向往,“都說劉皇叔仁德愛民,有長者之風。他一定……會善待雲公子的。”
我扯了扯嘴角,沒接她的話。
仁德愛民?長者之風?這些詞彙,在太平盛世裡,是無上的讚美。可在這人吃人的亂世,聽起來卻總覺得有那麼一點……不合時宜。
一個真正的老好人,能在這群雄環伺的棋盤上,活到現在還屢敗屢戰,屹立不倒嗎?我對此深表懷疑。劉備的“仁義”,或許是真的,但那更可能是一種手段,一麵旗幟,一塊吸引人才與民心的金字招牌。
我對這塊招牌下的真實,一無所知。
我隻知道,我帶著一個能引來天大麻煩的“鳳格”,去投靠一個同樣需要“鳳格”來壯大氣運的“梧桐樹”。這聽起來,就像是把一塊上好的五花肉,送到了餓了三天的老虎嘴邊。
老虎是吃還是不吃?吃了之後,會不會連我這個送肉的一起吞了?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想到這裡,我的頭就隱隱作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