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接過了那塊餅。
它在我手中的分量,是如此的真實而沉重。隔著一層薄薄的、已經有些油膩的細麻布,那股溫熱的暖意,頑強地滲透出來,順著我的指尖,一路蔓延到我冰冷僵硬的手腕。這股暖意,像是一條活過來的小蛇,鑽進了我久已麻木的知覺裡,喚醒了某些被饑餓壓抑到最深處的東西。
是渴望。是對食物最原始,最赤裸的渴望。
我的目光,被這塊餅牢牢地釘住了。它並不算大,也就比我的手掌寬上一些。餅皮被烤成了誘人的金黃色,邊緣微微有些焦,上麵還沾著幾粒飽滿的芝麻。那股混合著麥子被烤熟的焦香、豬油的葷香,以及某種不知名香料的複合香氣,此刻不再是遙遠的誘惑,而是近在咫尺的、觸手可及的現實。它像無數隻看不見的小手,粗暴地撕開了我所有的理智與防備,揪著我的靈魂,往那名為“食欲”的深淵裡拖拽。
我聽見了自己的呼吸聲,粗重得像一頭被困在籠中的野獸。
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得模糊起來。甘、糜兩位夫人臉上那溫和的、帶著憐憫的笑容,甄姬那雙亮晶晶的、充滿了期待與鼓勵的眸子,還有那十幾個護衛投來的、或戒備或好奇的目光……所有的一切,都褪色成了這塊餅的背景板。
我的世界裡,隻剩下它。
我緩緩地,將它湊到嘴邊。
就在我的嘴唇即將觸碰到那酥脆餅皮的瞬間,一個模糊的人影,毫無征兆地在我腦海中一閃而過。那人麵如冠玉,雙耳垂肩,雙手過膝,正用一種寬厚仁德的眼神,悲天憫人地看著天下蒼生。
劉備,劉玄德。
緊接著,他身旁那兩個煞神般的影子也清晰起來。一個紅臉提刀,鳳眼半睜,不怒自威;一個黑臉持矛,環眼圓瞪,聲若奔雷。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求生欲,讓我即將下口的動作,猛地一僵。
我這是在乾什麼?
我正在吃的,是劉備老婆給的餅!我即將接受的,是劉備老婆的善意!我馬上要踏上的,是去見劉備本人的路!而這一切的前提,是因為他老婆看我的眼神不對勁!
這餅,哪裡是餅?這分明是通往修羅場的門票,是寫著我名字的催命符!我這一口要是咬下去,就等於默認了甄姬替我簽下的那份“賣身契”,就等於把自己打包好,主動送到了那三兄弟的麵前。到時候,麵對那個黑臉煞神“你瞅啥”的質問,我該怎麼回答?說“瞅你咋地”?
我毫不懷疑,我的下場,會比那塊餅還要淒慘。
不行,不能吃!
我的理智,發出了最後的、聲嘶力竭的哀嚎。
然而,我的身體,我的胃,我那被饑餓折磨得快要穿孔的五臟六腑,卻用最誠實的反應,背叛了我的理d智。
“咕嚕……”
一聲清晰無比的、帶著強烈渴望的吞咽聲,從我自己的喉嚨裡發了出來。
那股肉香,已經順著我的鼻腔,霸道地攻占了我所有的感官。我甚至能想象得到,咬開酥脆的餅皮後,裡麵那鹹香流油的肉餡,在舌尖上融化的美妙滋味。
去他娘的劉備!去他娘的關羽張飛!
天大地大,吃飯最大!
就算是死,也得當個飽死鬼!
我在心裡,對著那個尚未謀麵的劉皇叔,進行了一場極其悲壯而毫無誠意的告彆儀式。
玄德兄,對不住了!
不是兄弟不講義氣,實在是嫂嫂給的飯,它……真的太香了!
這最後的心理防線一崩潰,我便再無任何猶豫。我張開嘴,對著那塊承載了太多複雜情緒的肉餅,狠狠地咬了下去。
“哢嚓——”
酥脆的餅皮應聲而裂。
那一瞬間,我感覺自己的整個世界,都被一種名為“幸福”的東西填滿了。
那是一種難以用語言形容的、極致的滿足感。餅皮的酥脆,肉餡的鹹香,油脂的豐腴,以及那恰到好處的蔥薑調味,在我的口腔中瞬間爆炸開來。溫熱的肉汁順著我的舌根滑入喉嚨,像一股暖流,熨帖著我那早已饑寒交迫的食道和胃壁。
所到之處,一片溫暖,一片生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