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一種詭異的平靜與喧囂中,一天天過去。
平靜,是屬於我自己的。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守著我那塊小小的、被所有人當成笑料的試驗田。拔草、鬆土、觀察著每一顆黑豆和粟米種子的細微變化。甄姬依舊陪在我身邊,她話不多,但她的存在,就像一道無形的屏障,將外界那些刺耳的雜音隔絕了許多。她會為我遞上一碗清涼的井水,會在我滿身泥土地收工時,遞上乾淨的布巾。她的目光裡沒有絲毫的懷疑,隻有如初的信任,這比任何言語都更能撫慰人心。
而喧囂,則屬於我之外的整個屯田營。
我的試驗田,如今已經正式取代了“軍營裡哪個寡婦最漂亮”這種話題,榮登屯田營八卦榜的榜首。每天,都有人借著路過的名義,特意繞到我這田邊,對著那一行豆子一行穀子的古怪布局指指點點,然後發出一陣心照不宣的嗤笑。
王二麻子更是將嘲諷我當成了每日的例行公事。他總會在午休時,領著一群老兵,大喇喇地坐在不遠處的田埂上,嗓門提得老高。
“哎,你們說,薑大人的豆子,是結豆莢呢,還是結米穗啊?”
“那還用問?肯定是左邊結豆莢,右邊結米穗,一根藤上兩種糧,神仙種地嘛!”
緊接著,便是一陣哄堂大笑。
我從不回應,隻是默默地做著自己的事。我知道,在結果出來之前,任何辯解都隻會引來更猛烈的嘲笑。我的沉默,在他們眼中,成了心虛和無能的鐵證。
這天下午,太陽正毒。田裡的熱氣蒸騰起來,看遠處的景物都帶著波浪般的扭曲。我剛給幾株看起來有些缺水的豆苗澆了點水,直起腰捶了捶酸痛的後背。
忽然,遠處傳來一陣不同尋常的騷動。
原本懶洋洋地或坐或躺在田埂上休息的士兵們,像是被什麼東西蟄了一下,紛紛手腳麻利地站了起來,一個個挺直了腰杆,臉上的散漫和戲謔消失得一乾二淨,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混雜著敬畏與緊張的神情。他們不約而同地望向屯田營的入口處,連王二麻子都收起了他那副天王老子第一他第二的吊兒郎當樣,獨眼裡透著幾分恭順。
我順著他們的目光望去,心裡咯噔一下。
三匹馬,正不緊不慢地朝這邊走來。
為首那人,我雖是第一次見,卻一眼就能認出。麵相寬厚,雙耳垂肩,手臂長得出奇,正是那日酒宴上驚鴻一瞥的劉備。他今天穿著一身尋常的布衣,看上去就像個家境殷實的鄉紳,可他身上那股不怒自威的氣度,卻讓周圍所有人都自慚形穢。
在他左後方,跟著一個紅臉長髯的漢子,身形魁梧如山,即便隻是隨意地坐在馬背上,也透著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威勢。他那雙丹鳳眼半眯著,目光似有若無地掃過周遭,仿佛世間萬物都不值得他多看一眼。是關羽。
而在他右後方,則是一個豹頭環眼、燕頷虎須的黑臉大漢,正是那天在酒宴上對我橫眉冷對的張飛。他不像關羽那般內斂,一雙環眼瞪得溜圓,好奇地四處打量,當他的目光掃過我這片“特立獨行”的試驗田時,毫不意外地,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疙瘩。
我的心跳,不受控製地漏了一拍。
完了,領導班子集體下來視察工作,偏偏就挑中了我這個最典型的“反麵教材”項目。
甄姬不知何時已站到我身側,她的身體微微緊繃,原本清冷的臉上也浮現出一絲緊張。我能感覺到她藏在袖中的手,悄悄攥住了我的衣角。
劉備一行人並未停下,徑直朝著我這邊走來。屯田營的士兵們紛紛躬身行禮,大氣都不敢出。那三道身影帶來的壓迫感,是真實而沉重的,仿佛連空氣都凝固了幾分。
他們最終在我的試驗田前勒住了馬。
一時間,這片平日裡最喧鬨的角落,變得針落可聞。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以及我腳下這塊不倫不類的土地上。
劉備的目光最先落在那塊地上。他看著那一行豆一行穀的奇特排列,臉上露出了與那些老兵初見時如出一轍的疑惑。但他沒有像他們那樣嘲笑,隻是靜靜地看著,眼神裡帶著一種審慎的探究。
關羽的目光則是一掃而過,隨即就落在了我的身上。那雙半眯的丹鳳眼微微睜開了一絲,眼神銳利如刀,仿佛能將人從裡到外剖析個乾淨。我感覺自己在他麵前,就像一個一絲不掛的囚徒,任何心思都無所遁形。那是一種源於絕對力量的審視,讓人從心底裡感到敬畏和寒意。
而張飛,則完全是另一番光景。
“大哥你看!”他那雷鳴般的嗓門猛地炸響,打破了這片死寂,指著我的田地,像是發現了一件天大的奇聞,“俺就說這小子不靠譜,你看看,你看看!這地裡種的是個啥玩意兒?黑不溜秋的是豆子,黃不拉幾的是穀子,就這麼一壟一壟地摻和著種,這……這哪是種地,這簡直是往地裡瞎扔東西!”
他的聲音裡充滿了理直氣壯的鄙夷和憤怒,仿佛我的耕種方式,是對他認知裡某種神聖規則的踐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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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俺活了這麼大,跟過黃巾賊,打過董卓,就沒見過誰家是這麼糟蹋莊稼的!這不是胡鬨嘛!”
張飛的嚷嚷,像一塊石頭投進了平靜的湖麵,周圍的士兵們頓時騷動起來,竊竊私語聲四起,看向我的眼神裡,充滿了幸災樂禍。他們仿佛已經看到我被劉備下令拖出去打軍棍的場景。
我站在原地,感覺自己像是被三座大山夾在了中間。左邊是張飛噴薄而出的怒火,右邊是關羽沉默如冰的壓力,而正前方,是劉備那深不見底、讓人完全猜不透的目光。
我深吸了一口氣,聞到的是被太陽曬得滾燙的泥土氣息,混雜著豆苗特有的腥香。我告訴自己,不能慌。這是危機,但同樣也是機會。
劉備沒有理會張飛的叫嚷,他的目光從田地上移開,最終落在了我的臉上。那眼神不再是初見時的審視,而是多了一種純粹的好奇。他似乎在思考,一個能讓甘、糜兩位夫人都讚不絕口,一個在酒宴上能說出“曹操才是心腹大患”這種見解的人,為什麼會在這裡,用一種近乎兒戲的方式來對待耕種這件無比嚴肅的事情。
他沒有立刻發問,而是翻身下馬,動作很是輕盈。
他緩步走到田埂邊,蹲下身子,竟然伸手撚起了一小撮我田裡的泥土,放在指尖細細地揉搓著。
“土質尚可,也算肥沃。”他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說給身後的關羽和張飛聽。
他又抬頭看了看那些排列整齊的豆苗和穀苗,雖然長勢尚幼,但每一株都精神抖擻,顏色青翠,顯然被照料得極好。
“苗也照料得不錯。”他再次點頭。
張飛見狀,有些急了,也跟著跳下馬,大步走到劉備身邊,甕聲甕氣地說:“大哥,土好苗好有啥用?他這麼亂種,等長起來,豆藤子纏著穀子,穀子搶了豆子的水,到頭來肯定啥也收不著!這不是白白浪費了一塊好地和一身力氣?”
劉備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泥土,他沒有回答張飛,而是將目光重新投向了我。
這一次,他的眼神平靜無波,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周圍所有的聲音仿佛都在這一刻消失了,整個世界隻剩下我和他。
我看到他嘴唇微動,一個平靜,卻重如千鈞的問題,緩緩地向我飄來。
“薑雲,”他直呼我的名字,聲音溫和,卻讓我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壓力,“你,為何要如此種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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