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在這一刻仿佛凝固了。
張飛那粗豪的嗓門,像一把淬了火的重錘,狠狠砸碎了深夜的寂靜,也砸碎了我心中剛剛升騰而起的那點狂喜。
呂布。
兵臨城下。
這四個字,帶著金戈鐵馬的血腥味,瞬間衝散了田壟間那點若有若無的、屬於生機的濕潤氣息。我腦子裡那片因為“神跡”而沸騰的岩漿,被這兜頭一盆冰水澆下,瞬間冷卻,凝固成堅硬而冰冷的岩石。
我下意識地往前挪了一小步,看似隨意的動作,卻正好用自己的身體,擋住了身後那片最顯眼的、掛滿水珠的豆苗。我的心臟在胸腔裡狂跳,不是因為喜悅,而是因為一種做賊心虛的恐慌。
完了。
我這人形自走灑水器的秘密,剛被自己證實,就要被現場直播了嗎?
火把的光芒搖曳不定,將眼前三人的影子在地上拉扯得如同鬼魅。劉備的臉隱藏在光影的交界處,看不真切,但那雙眸子卻異常明亮,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焦灼。他身後的關羽,依舊是那副半眯著丹鳳眼的樣子,仿佛對周遭的一切都漠不關心,可他那看似隨意的目光,卻像一把最鋒利的剃刀,緩緩地、一寸寸地刮過我,刮過我身邊的甄姬,最後,落在了我腳下這片與周圍格格不入的土地上。
而張飛,他那雙銅鈴般的環眼已經瞪圓了,視線在我跟甄姬之間來回掃視,眉頭擰成了一個疙瘩,毫不掩飾他的不滿與懷疑。
“大哥,跟他廢話什麼!”張飛的嗓門震得我耳膜嗡嗡作響,“這小子深更半夜不睡覺,帶著個女人跑到這荒郊野外來,一看就不是什麼好東西!直接綁了帶回城裡去!”
甄姬被他這聲吼嚇得肩膀一顫,下意識地往我身後縮了縮,但她的小手,卻緊緊地攥住了我的衣角。那力道,像是在告訴我,她不怕。
我心裡歎了口氣,這黑臉大漢的腦回路果然清奇,這種火燒眉毛的時刻,他關注的重點居然還在這裡。
“翼德,不得無禮。”劉備沉聲喝止了張飛,他的目光始終鎖定著我,語氣雖然急切,卻依舊保持著一份禮賢下士的克製,“薑雲先生,此地不宜久留,呂布大軍已將小沛四門圍困,城外凶險,還請先生速速隨我回城。”
我能感覺到,劉備在說這話的時候,他的餘光也在打量著我們周圍的環境。一個要在此過夜的男人,一個前來陪伴的女子,一床鋪得整整齊齊的被褥,還有一個軟枕。這畫麵,怎麼看怎麼透著一股說不清道不明的詭異。
我定了定神,腦子飛速運轉。我不能走,至少不能就這麼不明不白地走。我這片試驗田裡的奇跡才剛剛發生,如果我現在離開,天知道明天早上會是什麼樣。萬一我前腳走,後腳這些水珠就消失了呢?那我這一個多月的辛苦,這場豪賭,豈不全都成了笑話?
“多謝主公掛念。”我拱了拱手,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靜,“隻是,雲在此地立下軍令狀,秋收之前,寸步不能離。如今正是緊要關頭,我……”
我的話還沒說完,張飛就又炸了。
“你這小白臉,腦子被驢踢了?”他指著我的鼻子罵道,“城外是呂布的並州狼騎!刀槍不長眼!你那軍令狀是腦袋重要,還是田裡這幾根破草重要?俺看你就是想留在這裡跟這小娘們鬼混!”
這話粗鄙不堪,甄姬的臉瞬間漲得通紅,抓著我衣角的手指都因用力而泛白。
我心頭火起,卻隻能強壓下去。跟張飛講道理,等於對牛彈琴。我隻能把目光投向劉備,他是這裡唯一能做主的人。
劉備的眉頭也皺了起來,顯然對張飛的口無遮攔很不滿。但他也沒有立刻答應我的請求,他的眼神裡,充滿了審視和困惑。他大概也想不通,到底是什麼樣的執念,能讓一個人在生死關頭,還記掛著幾畝田地。
就在這氣氛僵持不下的時候,一直沉默不語的關羽,忽然開口了。
他的聲音很低,很沉,像是一塊石頭投入深井,沒有太大的聲響,卻能激起最深處的回響。
“三弟,稍安勿躁。”
他緩緩地向前走了兩步,火光將他那張赤紅的臉龐映照得如同廟裡的神隻。他沒有看我,也沒有看劉備,而是蹲下了身子。
他伸出那隻提著青龍偃月刀、布滿厚繭的大手,輕輕地,撚起了一片我腳邊的豆葉。
我的心,在那一刻,提到了嗓子眼。
“二哥,你看這破葉子乾嘛?”張飛不解地問。
關羽沒有回答。他將那片豆葉湊到眼前,借著火光,眯著眼仔細端詳。然後,他用手指輕輕一撚。
一滴晶瑩的水珠,從葉片上滾落,在他的指尖上,反射著火把跳躍的光。
整個世界,仿佛都在這一刻被按下了靜音鍵。
張飛的嚷嚷聲停了。劉備那急切的表情也凝固了。隻有夜風吹過枯草的“沙沙”聲,和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輕響。
“這……這是……”張飛結結巴巴地開口,他那雙環眼瞪得比銅鈴還大,充滿了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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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備也快步上前,蹲在了關羽的身邊。他看著關羽指尖的那滴水,又看了看我腳下那片濕漉漉的植株,臉上的震驚之色,比剛才聽到呂布兵臨城下時還要濃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