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在身後合上了。
那一聲輕微的“哢噠”,在這死寂的夜裡,卻像一道驚雷,在我心裡炸開。
我被兩名身形魁梧的衛士一左一右“護送”著,穿過幽深的回廊。他們沒有碰我,甚至與我保持著半臂的距離,但他們身上冰冷的甲胄,以及手中長戟上反射的、屬於燭火的微光,構成了一個無形的囚籠。
走在前麵引路的,是劉備的一名親衛,他的腳步沉穩而有力,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我的心跳上。
我不敢回頭,但我能清晰地感覺到,身後大廳裡,那兩道如山嶽、如刀鋒般的目光,依舊牢牢地釘在我的背上。
劉備的目光是深井,他想從我身上探究出價值與威脅。
而關羽的目光……
我腦海中不受控製地閃回出離開前的那最後一瞥。那雙完全睜開的丹鳳眼,沒有憤怒,沒有懷疑,甚至沒有情緒。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冰冷。就像一個屠夫在審視待宰的牲口,一個工匠在打量一塊需要被剔除的廢料。
在那一刻,我才真正理解了,什麼叫“神”。神,是不會與凡人共情的。在他眼中,我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個“問題”。一個需要被解決,或者說,被清除的問題。
一股寒意,從我的尾椎骨,一路攀爬到天靈蓋。我寧願麵對一千個想把我碎屍萬段的袁熙,也不願再被那雙眼睛多看一秒。
身旁的甄姬,小手依舊緊緊地攥著我的衣角。我能感覺到她整個身體都在細微地顫抖,那不是因為夜風的寒冷,而是源自靈魂深處的恐懼。
我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苦澀與愧疚。她本該是河北甄氏最受寵愛的明珠,現在卻跟著我,在這座被大軍圍困的孤城裡,當一個連明天都看不到的囚徒。
我輕輕地、不動聲色地,用自己的手掌,覆蓋住了她那冰涼的小手。她的手指猛地一顫,然後,用儘全身的力氣,反握住我。那力道,像一個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
我們誰都沒有說話。
在這條通往囚籠的路上,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而多餘。
客房還是那間客房。
床榻,幾案,銅燈,一切的陳設都與我剛來時一模一樣。可現在,這裡給我的感覺,卻完全不同了。那扇我曾推開、看過月亮的窗戶,此刻仿佛裝上了無形的鐵柵。那扇我曾走出的門,此刻就是隔絕生與死的界限。
親衛對著我和甄姬,麵無表情地拱了拱手:“薑雲先生,甄姬姑娘,主公有令,為了二位的安全,請暫在此處歇息。若無主公手令,任何人不得出入。二位若有需要,可隨時呼喚門外守衛。”
說完,他便退了出去,順手帶上了門。
緊接著,門外傳來了衛士甲胄碰撞和長戟頓地的聲音。兩道清晰的人影,透過門縫下的光暈,投射在冰冷的青石地板上。他們就像兩尊沉默的門神,將我們與外麵的世界,徹底隔絕。
軟禁,正式開始了。
我鬆開甄姬的手,走到那扇緊閉的窗前,透過窗格的縫隙向外望去。院子裡空無一人,隻有風吹過樹梢的“沙沙”聲,和遠處城牆方向傳來的、隱隱約約的號子與錘擊聲。
這座城,正在備戰。
而我,這個被呂布當成“戰書”送過來的人,卻被關在了這裡。
“雲公子……”
身後,傳來甄姬帶著哭腔的、微弱的聲音。
我轉過身,看到她站在原地,失魂落魄,那張絕美的臉上,寫滿了自責與悔恨。
“對不起……都怪我……”她的眼淚,終於忍不住,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落,“若不是我……若不是我自作聰明,將公子說成什麼‘隱世高人’,又怎麼會……又怎麼會引來呂布,給公子招來這天大的禍事……”
她越說越是傷心,最後竟是泣不成聲,嬌小的身軀在昏黃的燈光下,顯得那般無助。
我心頭一酸。
在這種時候,我若也垮了,那我們兩個就真的隻能等死了。
我走到她麵前,從懷裡掏出一方還算乾淨的手帕,輕輕為她拭去臉上的淚痕。
“傻丫頭,這怎麼能怪你。”我的聲音有些沙啞,卻努力讓它聽起來平靜而有力,“你說的那些話,是想保護我,我都知道。就算沒有你那些話,以我這……該死的體質,你覺得我能安安穩穩地在這裡種田嗎?”
甄姬抬起淚眼婆娑的眸子,不解地看著我。
我苦笑一聲,拉著她走到桌邊坐下,然後給自己和她都倒了一杯早已冰涼的茶水。
“你仔細想想,”我將茶杯推到她麵前,開始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分析眼下的死局,“劉備,他真的相信我是呂布的奸細嗎?”
甄姬愣了一下,搖了搖頭:“他……他若真的信了,恐怕我們現在已經在天牢裡了。”
“沒錯。”我點了點頭,腦子在巨大的壓力下,反而變得異常清晰,“他不是傻子。他知道,這更有可能是呂布的離間計。但是,知道歸知道,他卻不得不防。”
這章沒有結束,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
我看著杯中那沉浮的茶葉,像極了此刻的自己。
“現在是什麼時候?呂布大軍圍城,小沛危在旦夕。全城的軍心、民心,都係於他一人之身。而我,薑雲,我的名字,現在就寫在城外呂布的戰旗上。在所有士兵和百姓眼裡,我就是這場戰爭的導火索,一個不折不扣的災星。”
“所以,無論我到底是不是奸細,他都必須把我關起來。這不叫‘保護’,這叫‘控製變量’。把我這個最大的不穩定因素給控製住,他才能安心地去應對城外的呂布。這是最理智,也是最正確的選擇。換了我是他,我也會這麼做。”
我說完這番話,端起茶杯一飲而儘。冰冷的茶水滑過喉嚨,讓那顆狂跳的心,稍稍安穩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