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哢”。
那一聲輕響,微弱得如同燭火爆開的一粒燈花,卻在死寂的客房裡,炸出了一片驚心動魄的空白。
呂玲綺的指間,那層包裹著“體麵”與“生路”的薄薄蠟殼,應聲而裂。她的動作並不快,甚至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優雅,可那股透過指尖傳遞出來的、不容置疑的殘忍,卻像一把無形的鉗子,死死扼住了我的心臟。
我的目光,不受控製地黏在了那顆裂開的蠟丸上。
完了。
這兩個字像兩塊沉重的墓碑,轟然砸進我的腦海。我甚至能想象出下一刻的畫麵:甄姬被強行捏開嘴,那顆不知是蜜糖還是砒霜的藥丸被塞進喉嚨,而我,隻能眼睜睜地看著,聽著門外衛士們聞聲破門而入的腳步聲,成為這個陰謀裡最愚蠢、最可悲的注腳。
我身後的甄姬,那壓抑的呼吸聲已經變成了細微的抽泣。她攥著我衣角的小手,在劇烈顫抖之後,反而鬆開了,仿佛連最後的力氣都被抽乾。
不。
我不能讓她有事。
一股不知從何而生的血氣,猛地從胸腔衝上頭頂。恐懼在燃燒,燒到極致,竟然催生出一種近乎瘋狂的冷靜。我的大腦,那根緊繃到極限的弦,非但沒有斷裂,反而奏響了最荒誕、也最大膽的樂章。
我必須說點什麼。
說一個足夠具體、足夠真實、讓她願意放下手中那顆“體麵”去一探究竟的謊言。
“沛國,西南,三十裡。”
我的聲音乾澀沙啞,像是從生了鏽的鐵管裡硬擠出來的。
呂玲綺捏著蠟丸的手指,頓住了。她那雙銳利如刀的眸子,微微眯起,像是在審度一件剛剛出土、真假難辨的古物。
“有一個地方,叫‘斷龍坡’。”我繼續說著,語速不自覺地加快,仿佛生怕慢了一秒,那顆藥丸就會被徹底碾碎,“那裡地勢險要,易守難攻,是通往小沛的一處要隘。劉備已經派人,在那裡修築了一座不起眼的營寨,囤積了部分糧草。”
我說得很快,腦子裡飛速地將自己對這個時代淺薄的地理知識和軍事常識胡亂地攪和在一起,再裹上一層陰謀論的外衣,不管三七二十一地拋出去。
呂玲綺沒有說話,隻是看著我,眼神裡的冰冷沒有絲毫融化的跡象。那是一種純粹的、不帶任何感情的審視。
我咽了口唾沫,喉嚨乾得發痛,繼續編造著這個足以將我自己都埋進去的謊言:“執行這個計劃的人,不是關羽,也不是張飛。劉備很清楚,想讓天下人相信令尊會敗,就絕不能敗給成名的大將。那隻會是另一段英雄惜英雄的佳話,而不是一個笑話。”
“他選的人,叫陳到。”
當我吐出這個名字時,我自己的心臟都漏跳了一拍。
陳到,字叔至,劉備麾下最神秘的白毦兵統領,一個在史書上筆墨不多,卻忠勇無比的將領。我知道他,但這個時代,除了劉備核心圈的寥寥數人,又有誰知道他的分量?
用一個真實存在卻又聲名不顯的人來做我謊言的主角,風險極大,但回報也同樣巨大。
果然,呂玲綺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困惑。
“陳到?”她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眉頭緊鎖,“沒聽說過。劉備軍中,有這號人物?”
“當然有。”我立刻接話,臉上擠出一絲嘲諷的笑意,“此人是劉備的同鄉,隨他多年,一直擔任他的親衛統領,武藝不俗,但為人低調,從不顯山露水。姑娘你想,用這樣一個跟了他十幾年、忠心耿耿卻又名不見經傳的‘家臣’,在‘斷龍坡’這個地方,用一種近乎‘僥幸’的方式,打敗了威震天下的呂布。這個故事,是不是比關羽張飛出馬,要精彩得多,也……羞辱得多?”
我的謊言,像一株瘋狂生長的藤蔓,順著我剛剛搭建的框架,纏繞上了每一個細節。它有地點,有主角,有動機,甚至有符合邏輯的戲劇性。
呂玲綺沉默了。
她捏著蠟丸的手指,無意識地鬆了又緊,緊了又鬆。那雙明亮的眸子裡,光影變幻,有驚疑,有憤怒,有利弊的權衡,還有一絲被我這番話勾起的、屬於獵手的興奮。
她在思考,在判斷。
我的心,懸在嗓子眼,隨著她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而上下起伏。
時間,在這一刻被拉得無比漫長。門外衛士的呼吸聲,屋裡燭火的燃燒聲,甄姬壓抑的啜泣聲,和我自己擂鼓般的心跳聲,交織成一首名為“煎熬”的樂曲。
許久,她忽然笑了。
那笑容,像冬日裡破冰的湖麵,寒氣四溢,卻又透著一股說不出的動人。
“斷龍坡,陳到。”她輕輕念著這兩個名字,像是在品嘗一道新奇的菜肴,“你這個故事,編得不錯。至少,比剛才那個‘安神香丸’要動聽得多。”
我的後背,瞬間被冷汗再次浸透。
她還是不信。或者說,她不全信。
“不過,”她話鋒一轉,那雙漂亮的眼睛重新落在我臉上,目光裡帶著一絲玩味,“我這人,就喜歡聽故事。尤其是……可能會成真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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