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從敞開的窗戶灌入,帶著一股子涼意,吹得桌上的燭火猛地一晃,幾乎熄滅。
光影搖曳中,那道被方天畫戟在青石地板上劃出的白色刻痕,像一道凝固的閃電,刺眼得讓人心慌。
呂玲綺走了。
可她留下來的東西,卻比她扛在肩上的方天畫戟,更讓人喘不過氣。
我腿一軟,整個人便不受控製地向後倒去,像是被抽走了全身的骨頭。一雙冰涼柔軟的小手及時從身後扶住了我,帶著無法抑製的顫抖。
“雲公子!”
甄姬的聲音裡還帶著未散儘的哭腔,溫熱的淚水滴落在我的手背上,滾燙。
我靠著她,才勉強沒有癱坐在地上。胸腔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火辣辣的疼。劫後餘生的虛脫感如同退潮後的海水,將我渾身上下每一寸力氣都席卷而去,隻留下黏膩的冷汗和一片空白的大腦。
活下來了。
我們,竟然真的活下來了。
甄姬扶著我,踉蹌地走到桌邊的椅子坐下。她一言不發,轉身去倒茶,可那隻握著茶壺的手抖得厲害,壺嘴與杯沿磕碰了好幾次,才勉強倒出半杯早已涼透的茶水。
她將茶杯推到我麵前,自己則站在一旁,一雙驚魂未定的大眼睛,死死地盯著地板上那道白痕,仿佛那不是一道劃痕,而是一條隨時會擇人而噬的毒蛇。
我端起茶杯,涼茶入喉,激得我打了個哆嗦,那股冰涼順著食道滑下,總算讓那顆幾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臟,稍稍安分了一些。
可腦子,卻在這股寒意的刺激下,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運轉起來。
我開始不受控製地回放剛才的每一個瞬間。
呂玲綺那雙充滿壓迫感的眼睛。
架在我脖頸前三寸,那彎冰冷的月牙。
甄姬被她扼住手腕時,那一聲壓抑的驚呼。
以及……我自己口中,那些脫口而出的,荒誕不經的謊言。
沛國,西南,三十裡。
斷龍坡。
陳到。
當這些由我親手編造出來的詞語,在我腦海中重新排列組合時,一股比剛才麵對死亡時更加深沉的寒意,從我的尾椎骨一路竄上了天靈蓋。
我……我他媽的都說了些什麼?
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現代社畜,一個隻想在亂世裡找個角落躺平的鹹魚,剛剛,竟然給三國武力值天花板的女兒,發布了一個根本不存在的軍事任務?
這已經不是膽大包天了,這簡直是瘋了。
我靠在椅背上,忍不住抬手捂住了臉,指縫間漏出的,是一聲比哭還難聽的笑。
我應該讓她一戟殺了我。
真的,那樣至少痛快點。
現在算什麼?
我用一個彌天大謊,換來了一個暫時的“活口”。可這個“活口”的期限,卻完全取決於那個驕橫少女的耐心,以及我這個謊言被戳穿的速度。
呂玲綺會去查嗎?
她會的。我毫不懷疑。像她那種骨子裡刻著驕傲與好勝的猛獸,一旦嗅到了獵物的氣味,哪怕明知是陷阱,也一定會去闖一闖。更何況,這個“獵物”還關係到她最崇拜的父親的聲譽。
她會把沛國西南三十裡翻個底朝天,去找那個我隨口胡謅的“斷龍坡”。
她會動用呂布軍所有的情報網,去查那個我用來當擋箭牌的“陳到”。
然後呢?
然後她會發現,什麼都沒有。
斷龍坡沒有,陳到或許有,但絕對不在什麼鬼營寨裡囤積糧草。
到那時,她會意識到自己被一個“階下囚”徹頭徹尾地耍了。以她的脾氣,她會怎麼做?
我不敢想下去。
“雲公子……”
甄姬怯生生的聲音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她不知何時已經坐到了我的對麵,一雙水汪汪的眸子裡,盛滿了擔憂與後怕。
“我們……我們現在,是不是安全了?”她問這話時,聲音很輕,帶著一絲不確定。
我看著她那張蒼白的小臉,一時間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安全?
怎麼可能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