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衛士連滾帶爬地衝進來,帶著一身的夜露和塵土,像一頭被獵犬追得失了魂的兔子。他嘴裡喊出的話,每一個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錐,狠狠地紮進這間剛剛熄滅了燭火、陷入一片死寂的屋子。
“……那個斷龍坡……挖……挖出了一具女屍!呂布的女兒……呂小姐說,是……是她讓您殺的人!”
我的心臟,在那一瞬間,停止了跳動。
不是比喻,不是誇張,是真的停了。我能感覺到全身的血液仿佛在一刹那凝固成了冰坨,四肢百骸都失去了知覺。世界的聲音被抽走了,隻剩下那衛士因為恐懼而扭曲的臉,在他身後,是院門大開處湧入的、無邊無際的夜色,像一隻張開了巨口的怪獸。
斷龍坡。
女屍。
呂玲綺說,是我殺的。
這三句話,像三道天雷,在我腦海裡轟然炸開,將我剛剛對兩位夫人編織出的那套“偷梁換柱,掌控麻煩”的精妙說辭,連同我所有的僥幸和理智,都炸得粉碎。
我胡謅的地名,成了真實的凶案現場。
我隨口撒的謊,成了呂玲綺指控我的鐵證。
一種比恐懼更加荒誕、更加徹骨的寒意,從我的尾椎骨一路竄上天靈蓋。我感覺自己不再是一個穿越者,而是一個被命運提著線的木偶,我自以為是的每一個掙紮,每一次巧言令色,都隻是在配合著那無形的絲線,跳出一曲早已注定好結局的、滑稽而悲慘的死亡之舞。
“荒唐!”
一聲冰冷的厲喝,將我從失神的深淵中拽了出來。是糜夫人。
黑暗中,我看不清她的臉,卻能感覺到她整個人都繃緊了,像一張蓄勢待發的弓。她的聲音裡沒有了剛才的審視與壓迫,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被突發狀況激起的、銳利無比的警惕。
“你說什麼?把話說清楚!什麼斷龍坡?什麼女屍?”她厲聲質問那個已經快要癱軟在地的衛士。
“就……就是城外西南三十裡,前些日子陳校尉帶人去巡查防線時,新勘定的一處隘口,因為地勢險要,就……就取名叫斷龍坡……”衛士的聲音抖得像秋風中的落葉,“今夜……呂小姐帶著人,直接去了那裡,說……說知道凶手把屍體埋在了哪兒,然後就……就真的挖出來一具女屍……”
陳校尉……陳到……西南三十裡……新勘定的隘口……
衛士的每一個字,都在印證我那個最可怕的噩夢。現實不僅與我的謊言嚴絲合縫地對上了,甚至還體貼地為我補全了所有不合邏輯的細節。我的喉嚨裡發出一聲意義不明的乾嘔,胃裡翻江倒海。我扶著桌子,才勉強沒有倒下去。
“那……那呂小姐為何會說是……是薑公子……”開口的是甘夫人,她的聲音也帶著一絲不易察公斤的顫抖,顯然也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得不輕。
衛士咽了口唾沫,驚恐地瞥了我一眼,仿佛我是什麼索命的惡鬼。
“呂小姐說……她說她昨天夜裡來找過薑公子,是薑公子親口告訴她,說……說已經派人在斷龍坡,處理掉了‘麻煩’!”
“轟——”
我腦子裡最後一根名為理智的弦,徹底崩斷了。
呂玲綺這個瘋子!
她竟然把我昨天用來敷衍她的謊話,原封不動地當成了指控我的證詞!她不僅找到了一個“斷龍坡”,她甚至還真的在裡麵塞了一具屍體!
這是一個完美的閉環。一個由我的謊言開始,由她的瘋狂終結,足以將我釘死在原地,百口莫辯的死局。
“把他看起來!”糜夫人的聲音再次響起,果斷而冰冷,不帶一絲一毫的猶豫。
她顯然在瞬間就做出了判斷——無論真相如何,先將我這個風暴的中心控製住,是平息事態的第一步。
門外立刻衝進來兩名手持長戟的衛士,明晃晃的戟尖在昏暗中泛著森冷的光,直指我的胸口。
“夫人!”我終於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沙啞得像是砂紙在摩擦,“不能!現在把我看起來,就等於向所有人承認,我就是凶手!”
“不把你看起來,難道任由你出去,讓全城的人都看主公的笑話嗎?”糜夫人的聲音裡帶著怒意,“一個來曆不明的門客,不僅與袁氏兒媳糾纏不清,如今還牽扯上了人命官司!薑雲,你到底想把主公拖進怎樣的泥潭裡?!”
她的話,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我心上。
是啊,在她看來,我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麻煩製造機。剛剛解決了甄姬這個政治麻煩,立刻就升級成了一個刑事命案。
我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大腦在巨大的壓力下,反而運轉得異常清晰。恐懼解決不了問題,憤怒也解決不了問題,我現在唯一能依靠的,隻有我自己。
“夫人,請聽我一言。”我迎著那兩柄冰冷的戟尖,往前走了一步,“呂玲綺此舉,用心險惡至極。她早不來,晚不來,偏偏在主公外出的今夜發難。她要的,不僅僅是我的命,更是要攪亂小沛,讓主公名譽掃地,甚至……是想借此挑起主公與溫侯呂布之間的爭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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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算準了,事發突然,你們為了保全主公聲譽,第一反應必然是與我切割,將我控製起來。隻要我被關押,就坐實了畏罪。到那時,人證呂玲綺),物證屍體),口供我的謊言),俱在!我必死無疑!而主公,也將背上一個識人不明、包庇凶犯的罪名,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我的語速很快,但吐字清晰,每一個字都像一顆石子,投進這間屋子裡的死水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