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刺青,像一條蟄伏在蒼白皮肉下的毒蛇,在搖曳的火光中,對我吐出了冰冷的信子。
三條交錯的波浪線。
一個簡化的“水”字。
我的瞳孔在一瞬間收縮到了極致。血液仿佛在這一刻重新衝破冰封的河道,帶著刺骨的寒意和一絲灼熱的生機,轟然湧向我的大腦。這不是尋常人家女兒會紋在身上的東西,它更像是一種標記,一種歸屬,一種身份的烙印。
我找到了。
在這片由謊言、瘋狂和死亡編織成的,密不透風的絕網上,我找到了一個可以讓我把手指塞進去,用力撕扯的線頭。
我緩緩抬起頭,目光越過眼前那具冰冷的屍體,越過那片死寂的人群,再次落在了呂玲綺的臉上。她依然站在那裡,像一尊用紅玉和寒鐵雕琢而成的神像,冷漠,高傲,無懈可擊。但我的視線,卻比剛才更加鋒利。
我看到她抱著方天畫戟的手,指節似乎無意識地收緊了一下。她眼底那片冰湖般的漠然,在我抬起袖口,露出那個刺青的瞬間,似乎有了一絲極細微的、幾乎無法察覺的龜裂。
她在心虛。
或者說,她對這個刺青的存在,感到了意外。
這個念頭讓我幾乎想要放聲大笑。這個瘋子,她為了給我設這個局,大概是隨便找了一具屍體,或者說,她根本沒在意這具“道具”身上,是否帶著什麼不該有的細節。她太自信了,自信到以為憑她的身份和這天衣無縫的構陷,我根本沒有翻盤的可能。
我沒有笑,隻是將那女子的袖口重新拉下,遮住了那個決定生死的標記。然後,我站起身,拍了拍膝上並不存在的塵土。整個過程,我做得不疾不徐,仿佛隻是完成了一件再尋常不過的差事。
我沒有去看呂玲綺,也沒有去看身後臉色變幻不定的糜夫人和甘夫人。我的目光,緩緩掃過周圍那些舉著火把的士兵,那些被驚動的好事者。我看到了他們眼中尚未消散的鄙夷,也看到了一絲被我此刻的鎮定所勾起的、新的困惑。
“諸位。”我開口了,聲音不大,卻足以讓這片嘈雜的山坡重新安靜下來,“這位呂小姐說,我殺了人。”
我伸手指了指地上的屍體,又指了指自己。
“人證,是她。物證,是它。我昨夜對呂小姐隨口說的謊話,成了我的口供。看上去,鐵證如山,我薑雲百死莫贖。”
人群中發出一陣低低的議論,顯然,我的話總結了他們所有人的看法。
呂玲綺冷哼一聲,似乎在嘲笑我的垂死掙紮。
我沒有理她,繼續說道:“我隻想問一個問題。”
我的聲音陡然拔高了幾分,像一塊石頭投進平靜的湖麵。
“這位死去的姑娘,是誰?”
現場瞬間陷入了一片詭異的死寂。
火把燃燒時發出的“劈啪”聲,夜風吹過山隘時發出的“嗚嗚”聲,在這一刻變得無比清晰。
是誰?
是啊,她是誰?
所有人都愣住了。他們從一開始,就被呂玲綺的指控和屍體帶來的衝擊力牢牢抓住,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誰是凶手”這個刺激性的問題上,卻下意識地忽略了那個最基本,也是最核心的問題——死者,究竟是誰?
我的目光,像一把錐子,最終釘在了呂玲綺的身上。
“呂小姐,你口口聲聲說我殺了她,那你總該知道,她是誰吧?她叫什麼名字?家住何方?又是因何與我這個剛來小沛不過數月的人,結下了需要用性命來解決的深仇大恨?”
我一連串的問題,像連珠炮一樣砸了過去。每一個問題,都讓呂玲e綺的臉色更冷一分。
她那雙漂亮的眼睛微微眯起,迸射出危險的光芒。“你這是在拖延時間。她是誰,與你殺了她,有何關係?”
“當然有關係!”我毫不退讓地迎著她的目光,“殺人,總要有動機!你說我為了‘處理麻煩’而殺人,那請問,她是我的什麼麻煩?是像甄姬一樣,會給我和主公帶來政治風險的名門閨秀?還是說,她是我欠了巨額錢財的債主?又或者,她是我始亂終棄的舊情人?”
我每說一句,便在人群中引起一陣新的騷動。
“若她是名門閨秀,此刻她的家族恐怕早已鬨翻了天,而不是隻由你一個外人在此主持‘公道’。”
“若她是我債主,小沛城中,誰人不知我薑雲初來乍到,蒙主公收留,身無長物,何來巨債?”
“若她是我舊情人……那更是可笑!我從冀州一路逃難至此,身邊隻有甄姬一人,何曾有過彆的女人?這一點,我想很多人都可以作證。”
我的話,條理清晰,邏輯分明。雖然依舊無法洗脫我的嫌疑,卻成功地在呂玲綺那看似完美的證據鏈上,鑿出了一個巨大的窟窿——動機。
沒有合理的動機,所謂的“鐵證”,就成了無根的浮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