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好像,把真正的麻煩,帶回了家。
這個念頭如同一根淬了冰的毒針,紮進我的腦髓,瞬間的寒意,比山坡上被夜風吹透的冷汗更加刺骨。我僵在門口,半步都挪不動。
眼前的世界被割裂成了兩半。
一半是門外,是那片剛剛上演過生死羅生門的荒野,是呂玲綺扭曲的恨意,是高順深不見底的眼神,是糜夫人綿裡藏針的試探,還有一個名為“玄水令”的、潛伏在黑暗中最深處的巨大旋渦。
另一半是門內。是這一方小小的、被一豆昏黃燈火照亮的堂屋。是那把被隨意丟在椅邊的古琴,是窗欞上掛著的、帶著皂角清香的乾淨衣物,是眼前這個向我跑來的、滿心滿眼都隻有“你回來了”的甄姬。
溫暖與危險,光明與黑暗,隻隔著一道薄薄的門檻,和我這個站在門檻上,驚魂未定的“帶路人”。
“雲公子!”
甄姬的呼喚將我從冰冷的深海中拽回了一絲。她跑到我麵前,因為跑得急,氣息有些不穩,小臉因擔憂而煞白,卻因見到我而染上了一層欣喜的薄紅。她沒有問我去了哪裡,經曆了什麼,隻是伸出那雙微涼的手,緊緊地抓住了我的衣袖。
她的手在抖。
我這才發現,我的手抖得更厲害。
那股抓著我衣袖的力道,仿佛是溺水之人抓住了唯一的浮木。她仰著頭,一雙水汽氤氳的眸子,小心翼翼地打量著我的臉色,聲音裡帶著壓抑不住的後怕和哭腔:“你……你回來了就好……我聽到外麵很吵,有好多火把和人聲,我好怕……”
我看著她,喉嚨乾得像是被砂紙磨過,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我該說什麼?
告訴她,我剛剛從一個必死的局裡爬出來?告訴她,我為了自保,揭開了一個可能比呂布和劉備加起來都更恐怖的秘密?告訴她,從今往後,我們這間小小的院落,可能隨時會有專業的殺手,像收割麥子一樣,悄無聲息地收割我們的性命?
我不能。
我眼中的整個房間,在這一刻都變得危機四伏。那角落裡堆放竹簡的陰影,不再是陰影,而是一個可供刺客藏身的死角。窗外風吹樹葉的“沙沙”聲,不再是自然之音,而是有人在窺探的呼吸。我成了那隻被弓弦聲嚇破了膽的鳥,看天地萬物,皆是獵人。
一種強烈的衝動湧上心頭,我想推開她,想讓她離我遠一點。我是個災星,是個麻煩的聚合體,誰靠近我誰就會變得不幸。
可她的手抓得那麼緊,掌心的溫度透過薄薄的衣料,一點點地傳遞過來,頑固地驅散著我身上的寒意。
“外麵風大,快進來。”她沒有察覺到我內心的驚濤駭浪,隻是拉著我的衣袖,把我往屋裡拽。
我被她半拖半拽地拉進了屋,她反手關上了那扇吱呀作響的木門。
“砰”的一聲輕響,門關上了。
仿佛也將門外那個充滿血腥與陰謀的世界,暫時隔絕了。
屋內的燈火,比在門口看時更加溫暖。她拉著我走到桌邊,把我按在椅子上,然後轉身快步走進裡屋。很快,她端著一個粗陶碗走了出來,碗裡盛著半碗還冒著熱氣的米粥。
“我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回來,就一直用小火溫著。”她將碗輕輕放在我麵前,又遞過來一把木勺,眼神裡帶著一絲期待,和一絲不敢多問的怯意,“喝一點吧,能暖暖身子。”
我低頭看著那碗粥。
米粒被熬煮得軟爛,幾粒紅棗點綴其間,散發著最樸素的食物香氣。那氤氳的熱氣,模糊了我的視線,也仿佛暫時模糊了腦海中那具女屍慘白的臉,和她手腕上那個詭異的刺青。
我拿起木勺,舀了一勺送進嘴裡。
溫熱的、帶著一絲甜味的米粥滑入喉嚨,落進冰冷的胃裡,一股暖意終於從身體的中心,緩緩地向四肢百骸擴散開來。
原來我還活著。
原來我還能感受到餓,還能嘗到甜。
我一口一口地喝著粥,動作機械,卻能清晰地感受到,那股盤踞在心頭的、名為“恐懼”的冰塊,正在被這碗粥一點一點地融化。
甄姬就坐在我對麵,雙手托著下巴,安靜地看著我。她什麼都不問,隻是看著,仿佛隻要我安然無恙地坐在這裡,就是對她所有擔憂的最好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