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雍走了,搖著他那把破舊的蒲扇,哼著不成調的小曲,像一片被風吹走的落葉,輕飄飄地,卻將千鈞的重量,留在了我的肩膀上。
我僵在原地,一動不動。
廊下的陽光明明很暖,照在身上卻感覺不到絲毫溫度。那股寒意,是從骨頭縫裡,從脊椎溝裡,一點一點滲出來的,比昨夜呂玲綺帶來的夜風更加刺骨。
“我還想請他幫忙算一卦呢。就算算,這徐州城的大旱,什麼時候才是個頭啊。”
這句話,像一隻無形的手,掐住了我的脖子。
他知道了。
他什麼都知道。
我那套漏洞百出的“瘋道士”說辭,在劉備那種梟雄麵前,或許還能靠著“奇人異事”的由頭勉強過關,但在簡雍這種看似隨性、實則心思縝密如發的人精眼裡,恐怕從一開始,就是個笑話。
他沒有拆穿我,不是因為他信了,而是因為他根本不屑於跟我辯論故事的真假。他直接將了一個死軍,把我高高地架了起來。
你不是能未卜先知嗎?你不是能從瘋道士那裡聽到驚天秘密嗎?好啊,彆說那些虛無縹緲的江湖秘聞了,來點實際的。眼前這場讓主公愁白了頭發、讓全城百姓快要活不下去的大旱,你這位“福星”,給算算什麼時候停?
算不出來,你就是個欺世盜名的騙子,居心叵測。
算出來了……我上哪兒算去?我連天氣預報都看不了!
我感覺自己像個被扒光了衣服扔在鬨市的小醜,周圍所有人的目光,都變成了審視、懷疑和嘲弄。我低著頭,快步往自己的院子走,隻想逃離這座府衙裡無處不在的壓抑。
回去的路,仿佛比來時漫長了十倍。
路過演武場,幾個正在擦拭兵器的兵士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朝我看來,交頭接耳。我聽不清他們在說什麼,卻覺得每一個字都是在議論我。那個靠著女人上位的“小白臉”,那個被主公高看一眼的“幸運兒”,現在怕是要倒黴了。
拐過一個彎,一個端著木盆的侍女迎麵走來,見到我,慌忙低下頭快步避開,像是生怕和我沾上一點關係。
草木皆兵,風聲鶴唳。
我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劉備集團內部,那張溫情脈脈的麵紗之下,潛藏著怎樣冰冷而現實的規則。你有用,你是“福星”,人人敬你三分;你一旦失去了價值,或者被懷疑,你就是隨時可以被拋棄的棋子。
我幾乎是跑著回到了自己的小院。推開院門的那一刻,我的腿都是軟的。
院子裡的那棵老槐樹,葉子已經卷曲發黃,了無生氣。地上,那幾壟我當初為了裝點門麵種下的青菜,早已乾枯得如同爛草。地麵上布滿了龜裂的紋路,像一張張乾涸的嘴,無聲地向上天祈求著甘霖。
整個世界,都像是要渴死了。
“雲公子,你回來了。”
堂屋的門簾被掀開,甄姬走了出來。她手裡還拿著一件縫補了一半的衣服,看到我失魂落魄的樣子,臉上的那一點點笑意瞬間凝固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擔憂。
她快步走到我麵前,沒有問我發生了什麼,隻是伸出手,用袖子輕輕擦了擦我額頭上滲出的冷汗。
“怎麼出這麼多汗?我給你倒碗水。”她說著,轉身就要進屋。
“彆!”我下意識地喊住了她。
水。
現在整個小沛,最金貴的東西,就是水。我們院裡那口井的水位,已經下降了快一半,打上來的水都帶著一股土腥味,需要沉澱很久才能入口。每一滴,都珍貴無比。
她被我嚇了一跳,停在原地,不解地看著我。
我看著她那雙清澈的眸子,心中一陣刺痛。我該怎麼告訴她,我們可能已經大禍臨頭了?我該怎麼告訴她,那個她一心依賴的“雲公子”,其實是個外強中乾的騙子,馬上就要被戳穿了?
“我……不渴。”我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拉著她走進屋裡,將她按在椅子上。
她順從地坐下,卻依舊用那雙擔憂的眼睛看著我,欲言又止。
屋子裡很安靜,隻有她手中那根針偶爾穿過布料的“噗嗤”聲。我坐在她對麵,一言不發,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
跑?往哪兒跑?天下之大,皆是漢土,曹操、袁紹、劉備……沒有一個善茬。我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帶著一個絕色女子,跑出城門的那一刻,就是我們命喪之時。
不跑,就得破局。
可這個局,怎麼破?簡雍已經把話說死了,我被架在了“福星”和“騙子”的火刑架上,隻等著老天爺來點燃那把火。
時間一點一滴地流逝,窗外的天色,從亮白,變成了昏黃。
甄姬停下了手中的活計,起身點亮了油燈。豆大的火苗,在昏暗的房間裡跳動著,將我們的影子投在牆上,拉得老長。